附录 |我与“第三浪潮”(第4/5页)
为了证明我所说话语的严肃性,我扭身对着班上那三位女生(我知道她们对“第三浪潮”心存疑虑),要求她们离开教室。我解释了自己这样做的原因,同时派四个学生把她们送到图书馆,并要求星期五那天不能让她们进入班级。然后,我用一种戏剧性的方式告诉全班学生,星期五中午将举行一次特殊的集会,只有“第三浪潮”的成员才能参加。
这是一次疯狂的赌博。我不停地讲着,怕一停下来就会有人发笑或问问题,害怕这个宏大的计划在混乱中土崩瓦解。我解释说,星期五中午一位全国主席候选人将会宣布“第三浪潮”运动正式开始。与此同时,将会有1000多个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组织站出来,展示他们对这项运动的支持。我还说,他们都是所在地区的代表。我还问他们是否能有良好的表现,因为已经邀请新闻媒体对此事进行报道。没有一个人发笑。没有一点反抗的私语声。恰恰相反,教室里涌起一股激动的热潮。“我们做得到!”“我们应该穿白色衬衫吗?”“我们能带朋友过来吗?”“琼斯先生,你是在《时代》杂志上看到这则消息的吗?”
起决定性作用的东西来得很突然。本期《时代》杂志上有整版的关于一些木材产品的彩色广告,广告中这些产品被称为“第三浪潮”。广告由很大的红色、白色和蓝色字体组成,“‘第三浪潮’已经到来。”“琼斯先生,这是运动的组成部分吗?”“这是一种暗号或者别的什么吗?”
“是的,现在大家听仔细了。所有这一切都是为明天做准备的。11点50分在小礼堂里聚齐,就座。要展示出大家所学的纪律、团队意识和自豪感。不要和外人说,只有成员能参加。”
理解铸造力量
周五,实验的最后一天。一早上我都在为集会布置礼堂。11点30分的时候有学生开始进入礼堂;一开始是尝试性地看看,接着人越来越多,一排排地开始坐满了人。礼堂里鸦雀无声。“第三浪潮”横幅如云彩般扯满整个礼堂。12点整,我关闭礼堂门,并在每扇门旁边都安排了警卫。我的几位扮演成记者和摄影师的朋友开始与人群互动,忙着拍照片,飞快地做着笔记。已经拍了一组照片。200多个学生挤在礼堂里,一个空位子都找不到。人群中的学生来自不同的层面,有运动员,有社会活动家,有学生领导,有独来独往者,有经常结群提前离校的学生,有骑自行车的学生,有假嬉皮士,有几位是学校达达主义的代表,还有几位老是在投币自助洗衣店前晃悠。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我放在礼堂中央的电视机上。没有一个人动。礼堂里悄无声息。好像我们都是一场新生的目击者。那种紧张和期盼是超出人想象的。
“全国新闻会议将在5分钟之后开始。在打开电视之前,我希望大家向媒体展示一下我们的训练成果。”说完,我敬了一个礼。200只手臂自动进行回敬。接着我喊出了口号“纪律铸造力量”,大家异口同声地跟着喊起来。我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声音越来越大。摄影记者跑来跑去忙着拍照,可是这个时候已经没有人注意他们。我再次重申这次聚会的重大意义,然后要求大家再一次展示忠诚之心。这是我最后一次要大家喊口号。礼堂里充满了声嘶力竭的口号声:“纪律铸造力量!”
12点零5分,我关掉礼堂里的灯,快步走到电视机前。礼堂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呼吸困难,说话更困难。似乎呼喊的高潮已经把所有东西都驱逐出去。我打开电视机。我就站在电视机旁,面对着满礼堂的人。打开的电视机发出明亮的荧光。罗伯特站在我身边。我低声对他说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要盯紧了,不能分神。礼堂里唯一的光亮来自电视机,电视的荧光照在每一个人脸上。大家眼睛瞪得圆圆的,可是图像并没有出来。屋子里死一般沉寂。等待着。屋子里的人和电视之间进行着心理拉锯战。电视机胜了。电视机发出的白色光亮并没有变成政治候选人的影像。电视机只是嗡嗡地响着。看电视的人还坚持着。肯定会有节目出来的。肯定会的。在哪儿呢?大家对着电视机发呆。似乎几个小时都过去了。12点零7分,什么都没有。一片白色的光亮。不会有节目了。期盼转为焦虑,然后转为困惑。有人站起来,高声喊道:“没有领导,是吧?”所有人都惊恐地转过头来,先是看着这个因失望而高声喊叫的学生,然后又转向电视机。他们的脸上是不相信的表情。
在混乱中,我慢慢地往电视机走去。我关上电视机。感觉空气又回到礼堂。礼堂里依然凝固般地安静,可是我开始能感觉到人们在呼吸。学生们的手开始从背部抽回来。我认为会有潮水般的问题涌来。可是很安静。我开始说话。每一个词似乎都被大家听进去、吸收了。
“听仔细了,我有很重要的事情给大家说。”“坐下。”“没有什么领导人!没有叫作‘第三浪潮’的全国青年运动。你们被利用了。被控制了。被你们自己的欲望带到了目前这种境况。比起我们正在了解的纳粹德国,大家好不到哪儿去。
“你们认为自己得到了上帝的眷顾。认为你们比礼堂外的人更优秀。你们拿自己的自由换来了纪律和优越感所带来的舒适。你们选择接受群体意志以及蒙蔽你们信念的巨大谎言。哦,你们对自己说这样做是因为好玩。你们认为自己随时都可以脱身。可是你们走向了何方?你们又会走多远?让我来给你们展示一下你们的未来吧!”
说着,我打开了背投影机。很快,一块悬在电视机后面的白色影布被照亮了,上面现出巨大的数字。纽伦堡党代会2的狂欢场面浮现出来。我的心怦怦直跳。第三帝国历史以幽灵般的形象出现在礼堂里。行进中的队伍纪律严明,种族优越。巨大的谎言。傲慢,暴力,恐怖。人们被推进火车车厢。死亡集中营里堆满腐败的尸体。张张没有眼睛的脸。刑讯。无辜者的乞求。我只是在尽我的职责。我的工作。如刚开始那样,很突然的,电影凝固在一个写着字的方框上:“所有人都必须接受谴责。没有谁能说没有参与其中。”
最后一个镜头在投影布上闪动时,礼堂里的灯还没有打开。汗腥味使礼堂闻起来像个更衣室。没有人动一下。似乎每个人都想细细回顾一下刚才的情形,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是从睡梦中和深睡眠中惊醒过来一样,整个礼堂里的人们最后一次在自己的意识层里回望着。我等了几分钟,好让人们回过神来。终于开始有人问问题。所有的问题都指向这虚幻的场景,都试图弄明白整件事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