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18/34页)
于是我悲伤地写了信给那个曾经是我们兄弟的人;替我做信使的迪基姆斯·卡尔福勒努斯,在穆提纳之战中与萨尔维迭努斯一同领兵。其后的事是卡尔福勒努斯自己告诉我的。
卡尔福勒努斯所为何来,萨尔维迭努斯已有风闻,便独自在营帐等他。卡尔福勒努斯说他脸色苍白,但态度镇定。他新刮了胡子,遵从仪轨,胡子陈放在桌上敞开的小银匣里。
“我革除了男孩的身份。”萨尔维迭努斯指着匣子说道,“现在可以接你的信了。”
卡尔福勒努斯震动无语,将信件交给他。萨尔维迭努斯站着阅信,点了点头,然后在他的桌前坐了下来,依旧对着卡尔福勒努斯。
“你想作答吗?”卡尔福勒努斯终于问。
“不想。”萨尔维迭努斯说道,然后又说,“嗯,我要作答。”缓慢而没有迟疑地,他从托加袍的褶间抽出一把匕首,用他的体力,当着卡尔福勒努斯的面,将匕首插进胸膛。卡尔福勒努斯向他跃去,但是萨尔维迭努斯举起左手挡住他。他低沉着声音,略有点气喘地说:“告诉屋大维,如果我活着不再是他的朋友,我死了会是。”
他继续坐在桌前,直到目光暗下去,身子倒在尘土里。
XIII.书信 匿名者致马尔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 在罗马(公元前43年11月)
有个替你珍惜退隐生活可能有的宁静安闲的人,敦促你离开自己所爱的国家。你留在意大利一天,就随时有性命之虞。迫于残酷的情势,有个人违背了自己较为人性和自然的倾向。你必须马上行动。
XIV.《罗马史》蒂托·李维 残片(公元13年)
三雄抵达前不久,马尔库斯·西塞罗自知他就像卡西乌斯与布鲁图斯躲不过屋大维·恺撒那样,躲不过安东尼了,便离开都城:初时他逃到自己在图斯库鲁姆的别墅,随后穿越乡间道路去了他在福尔米亚的别墅,打算从加埃塔乘船。他几次出海,却被逆风吹回岸边:当时风浪大作,他不能再忍受航船的颠簸,终于厌倦了逃命,折返他那地势较高的、距大海一里余的别墅。
他说道:“就让我死在我多次拯救过的祖国吧。”
据说他的奴隶们出于忠勇,要为他拼命:但是他命令众人放下轿子,平静地承受了命运难违的结局。他从轿子探身向外,引颈就戮,被砍了头。但是凶残的士兵并不满足于此:他们亦剁下他的双手,因为这双手写过反安东尼的文字,当受此辱。他的头被送到安东尼面前,他下令将头颅置于两手之间,放到他以执政官及前任执政官身份演讲的台上,这一年就在那里,他抨击安东尼的滔滔雄辩赢得过空前的景仰。众人不忍地抬起泪眼,注视这位国民残损的遗骸。
第四章
I.书信一束 阿马西亚的斯特拉波[13] 致大马士革的尼古拉乌斯 发自罗马(公元前43年)
亲爱的尼古拉乌斯,谨愿你安康,我俩的故人和导师提兰尼昂也要我致意。我上星期才到了罗马,如今从此地给你寄来问候。我自亚历山大港取道科林斯前来,旅程遥远,极其累人,一路上借助风帆桨力,也乘坐板车货车,或者骑马,有时甚至徒步,背着我沉重的书籍蹒跚而行。众人观览地图,如何能体会世界的辽阔与繁杂。这是一种全新的教育,不必教师指点即可获取。真的,勤于游历的学生也许会变成老师;我们的提兰尼昂乃是博识通才,他已经不厌烦难,屡屡问起我旅途的见闻了。
我和提兰尼昂一起住的房子在依山而筑的成群屋舍之列,俯瞰罗马城。这大概算得上是一种聚居地:好几位闻名的教师(罗马人不称之为哲学家;哲学在此地颇受怀疑)便住在这里,也有数名年轻学者,如我一般,是应邀前来跟随自己从前的老师一同起居学习的。
让我意外的是,提兰尼昂带我来到的这里离城市甚远;更让我意外的是他说出的理由。看来,罗马的公共图书馆一无是处;藏书之少已经难以置信,还每每传抄错讹,而且,用这种可怕的拉丁话写成的卷册竟然跟我们希腊文的书一样多!但提兰尼昂向我担保,我会用到的书册均有,虽然要从私人图书馆借取。他有个和我们同住的朋友,就是我们在亚历山大港常常听说的塔尔苏斯的阿瑟诺多鲁斯;提兰尼昂保证,此人对罗马最好的私人图书馆全都熟门熟路,那些地方向来欢迎我们这些游学之人徜徉其中。
我要多写几句这位阿瑟诺多鲁斯。他是个极不平凡的人,比提兰尼昂年长几岁——也许五旬过半,却会让你觉得古往今来的智慧无不在他掌握之中。他冷峻严肃,但是心地善良;木讷少言,从不参加大家自娱的辩论游戏;虽然他并不以领袖自居,我们也好像是他的信徒。据说他有权贵朋友,虽然他绝口不提;以他气质的威重,即使他不在场的时候我们也不大敢谈论此事。然而,尽管他在权贵之间、学者之间都极具影响力,他身上却有一种哀伤,我无法探明这哀伤从何而来。尽管我战战兢兢,我还是决心要与他交谈,让自己获益长进。
其实,你收到我这些信要多谢他的荫庇;他有权使用每周一次送往大马士革的外交邮袋,也让我知道他愿意将这些信包括在内。
所以,亲爱的尼古拉乌斯,我就这样开始见识世面了。我会定时给你写信的——这是我的承诺——将我的一切新知与你分享。真可惜你未能和我同行,希望让你羁留于大马士革的家事能很快解决,使你能来这个新鲜奇特的世界与我同在。
你一定觉得我是个糟糕的朋友,还是个更糟糕的哲学家。前者我不是,但我也许有变成后者的风险。我决意每周都给你写信,可我已有将近一个月不曾提笔了。
然而罗马是所有城市当中最超凡的,最强健的心智都有被它吞没之虞。一天天接连翻滚而来,其狂乱是你我在宁静的亚历山大港一同求学的平静岁月里不可想象的。你在心爱的大马士革被氤氲昏沉的熏香包围着,我怀疑,也许你甚至未必能想象我试图告诉你的特色。
我偶尔会产生一种疑虑(也许只是种感觉):我们希腊人对自己的历史和语言过于洋洋自得,也过于轻易就假定自己比喜欢以我们的主人自命的西方“蛮夷”优越。(你瞧,我减了点儿哲人气质,多了点儿世故之心。)我们那些省份无疑各有其魅力和文化;但是罗马这儿有一种活力——若在一年前,我不会领略它有任何迷人之处。一年前,我只是听说过罗马,现在亲眼看见了;当下此刻,我不敢保证我还会回到东方,或是生养我的本都行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