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16/34页)
当时我们要去博洛尼亚会见安东尼,我们从罗马以五个军团殿后前往,事先已商定,安东尼与雷必达所带兵员不得超过我们。会谈地点在拉维尼乌斯河的一个小岛上,那是出海前河道变宽的地方。小岛有窄桥与两岸连接,周围地势平坦,双方军队都可以停驻在滨河稍远的地方,又始终遥遥相望。在两边桥头,双方各有大约百人的卫队驻守,我们三人——我、阿格里帕、屋大维慢慢前行,那边雷必达与安东尼分别带着两个随从,也用同样的速度行来。
落着雨,我记得——灰色的一天。离桥几码外的地方有一座粗石小屋,我们向那里走去,在门口跟安东尼、雷必达相遇。进门之前,雷必达打量我们藏了武器没有,屋大维微微一笑,对他说道:
“我们不会互相伤害。我们为了消灭刺杀者而来,不是来模仿他们的。”
我们弯身进了低矮的门,屋大维坐到房间正中粗糙的桌子前,安东尼、雷必达在他两边对坐。不说你也懂,我们早在会面之前就达成了大致的协议:屋大维、安东尼与雷必达会效仿尤利乌斯·恺撒、格奈乌斯·庞培与克拉苏在将近二十年前制定的模式,组成三雄同盟;三雄权力会延续五年。这权力会让他们能治理罗马,包括任命城市政务官、指挥行省军队。西部行省(东部行省在卡西乌斯和布鲁图斯手中)会由三雄瓜分。我们已经接受了三份中明显偏小的一份——两个阿非利加,以及西西里、撒丁与科西嘉三岛——就连能否占有这些都很难说,因为塞克斯图斯·庞培非法地据有西西里,控制着几乎整个地中海;但我们想从协定中获得的不是土地。雷必达保有他既得之物:那旁高卢、内外西班牙。安东尼则分得内外高卢,是全部份额中最富庶、最重要的,远超其余。这一切背后的因素当然是我们武力联盟的必要,以求征服东边的布鲁图斯和卡西乌斯,从而惩办尤利乌斯·恺撒的谋杀者,让意大利重归安定。
雷必达很快显出他是安东尼的鹰犬。此人浮夸而愚昧,但是没开口的时候仿佛甚有威重。你认识这一类人——他看上去像个元老。安东尼任他唠叨了数分钟,然后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我们可将细节押后再谈,”他说,“我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他望向屋大维,“你知道我们敌人众多。”
“嗯。”屋大维说。
“即便你离开时整个元老院都卑躬屈膝,保准他们现在也在算计你。”
“我知道。”屋大维说。他等着安东尼继续。
“还不止在元老院里。”安东尼说。他站了起来,浮躁地在房间里踱步。“罗马到处如此。我总是记起你的舅公尤利乌斯。”他摇了摇头,“你谁都不能信任。”
“是的。”屋大维说着柔和地一笑。
“我总是想到这些人——虚弱、肥胖、有钱,越来越有钱。”他攥拳敲了桌子,有些纸张从桌上沙沙落到泥地上。“我们的士兵却受着饥饿,交年之前还会更饿。士兵不愿空腹打仗,也得让他们对将来的和平有点盼头才行。”
屋大维注视着他。
安东尼说道:“我总是记起尤利乌斯。如果他对付他那些敌人时更决断些就好了。”他又摇了摇头。
有一阵长久的静默。
“有多少?”屋大维安静地问。
安东尼咧嘴笑了,再次在桌边坐下。“我有三四十个名字。”他满不在乎地说,“雷必达该也有几个他的名字吧。”
“你和雷必达讨论过此事。”
“雷必达同意。”安东尼说。
雷必达清了清喉咙,伸直胳膊,手枕在桌上,背向后靠。“我怀着很大的遗憾得出结论,这是我们能走的唯一一条路,虽然它可能不会令人愉快。我向你担保,亲爱的小伙子——”
“不要叫我亲爱的小伙子。”屋大维没有提高声音;他的声音与他的脸一样不露感情,“我是尤利乌斯·恺撒的儿子,我是罗马的执政官。你不会有机会再叫我小伙子。”
“我向你担保——”雷必达说着望向安东尼。安东尼笑了起来。雷必达挥着双手说:“我向你担保,我没——没有意愿——”
屋大维对他转过脸去,向安东尼说道:“那就是会来一场整肃[12] ,如同苏拉当年。”
安东尼耸了耸肩。“随你用什么说法。但那是必要的。你知道是必要的。”
“我知道,”屋大维慢慢地说,“但是我不喜欢这样。”
“你会习惯的,”安东尼欢快地说,“假以时日。”
屋大维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他将身上的斗篷裹紧了些,从桌边起来,走到窗前。落着雨。我能看见他的脸。雨点敲击窗扉,溅到他脸上。他不动,他的脸仿佛是石头。他良久不动。然后转向安东尼说:
“将你那些名字给我。”
“你会支持的。”安东尼慢慢地说,“即使你不喜欢这样也会支持。”
“我会支持。”屋大维说,“将你那些名字给我。”
安东尼打了响指,随从递上一张纸。他略加扫视,然后抬眼向着屋大维,笑容满面。
“西塞罗。”安东尼说。
屋大维点头。他慢慢地说:“我知道他给我们惹过一些麻烦,还冒犯过你。但他向我承诺了会退隐。”
“西塞罗的承诺。”安东尼说完对地上一唾。
“他是个老人,”屋大维说,“不会还有很多年了。”
“还有一年——半年——一个月都嫌长。他势力太大,虽败犹然。”
“他给我带来过伤害,”屋大维仿佛自语地说,“可我喜欢他。”
“我们在浪费时间。”安东尼说,“任何别的名字——”他弹着纸卷,“——我都会跟你讨论。但是西塞罗没有商量余地。”
在我看来,屋大维几乎要微笑。“没有,”他说,“西塞罗没有商量余地。”
然后他似乎没有兴致再听他们说了。安东尼与雷必达为名字而争吵,偶尔征求他的同意,他会心不在焉地点头。安东尼一度问他是否不想在名单里添上他心目中的名字,屋大维回答:“我年轻,还没有到树敌甚多的岁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