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29/34页)

然而就像你自己常说的那样,多事的人间是个极其有趣的世界;也许我们就连在年轻气盛的时候,也不该完全遁入学业,远离世界的。求知之路是一个漫长的旅程,目标在远方;如果人抵达目标的时候要认出它来,一路上应该走过许多地方。

虽然我远远看到过女王,我还没有机会得到我这位雇主的接见。马克·安东尼到处都能见着——快活、随和,丝毫不让人生畏。我想,他有点像小孩——只是头发已灰白,身材也有点胖了。

我想我又会像我们求学那时候一样,在亚历山大城感到快乐的。

上次给你的信里我应该提过,我只远远地见过女王——在她与马克·安东尼结合,并因此与罗马的权力结合的婚礼上,那场典礼只有依附于王室的人才能出席。

安条克的宫殿不如亚历山大城的宫殿宏伟,但是也足够豪华;在婚礼上,我被挤到长形厅堂的后部,这里的视野实在有限,只能看见一个乌檀木台子,克莉奥帕特拉与安东尼站在上面。我所看见的女王,不过是她在火炬的光线中闪亮的镶珠宝的袍服,和她王冠顶上装饰的大金盘,代表太阳。她的举止徐缓郑重,就像是名副其实的女神。婚礼的仪轨精细繁琐(尽管我有的新朋友说其实相当简单),我不懂得内中的含义;祭司四处行走,用只有他们能讲的古代语言唱诵各种祈祷文,又是施涂各种膏油,又是挥动法杖。一切都神秘兮兮,而且(实不相瞒)颇为不开化,近乎野蛮。

因此我第一次蒙女王接见,前往时感觉很异样,仿佛要会晤的是某位美狄亚或喀耳刻,[27] 不是十足的女神也不是十足的女人,却比两者更加超乎自然。

亲爱的斯特拉波,我对你形容不出我的惊喜,和惊喜给我带来的快乐。我满以为会遇见一个黝黑的、相当壮硕的女人,就像集市上的那种;却只见一个苗条的女子,浅色皮肤,细软的褐色头发,眼睛很大,风度淡定、庄重而又魅力非凡,使我顿时感到轻松,她招唤我到她近旁的一张躺椅上就坐,那椅子相比她的椅子也不减奢华,我就像在一户友善的普通人家做客一样。我们久久谈着一般待客聊天的话题。她常常笑,笑声不大,对这场会晤似乎很专心。她的希腊语无懈可击;拉丁语至少跟我的一样好;还对仆人们轻松地讲一种我不懂的方言。她博览群书,领会深刻——甚至跟我一样景仰我们的亚里士多德,还向我保证,她熟读我关于亚里士多德哲学的著作,从中获益不浅。

你知道,我不是虚荣之徒;即便我是,我对这个出类拔萃的女子的感恩与敬佩也会压倒我的虚荣。很难相信这么一个可爱的人,会统治着富甲一方的土地。

我回到亚历山大城三个星期,已经工作起来了;马克·安东尼与女王继续留在安条克,安东尼忙于军事,今年晚些时候要讨伐帕提亚人。我的工作不繁重;管理女王的图书馆,我有足够的奴隶可以使唤,那些孩子没有怎么让我费心。

双胞胎——太阳的亚历山大与月亮的克莉奥帕特拉——才三岁另几个月大,所以还不能受业;但是我奉命天天过去,用希腊语,甚至用拉丁语(这是女王坚持的)跟他们说上一会儿话,好让他们俩长大些的时候,耳朵对这些语言不感陌生。

但是快满十二岁的托勒密·恺撒——民众称之为恺撒里昂——就另当别论了。我觉得哪怕我不知道他的身世,也会猜到他应该是伟大的尤利乌斯·恺撒的儿子。他自知是天潢贵胄,踌躇满志;发誓他记得自己在他母亲的罗马住宅里见过父亲,时为刺杀之前——只是那件事发生的时候他肯定还不够四岁。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无论做什么都异常地专注。看起来他从来没有童年,也不想要童年;他说起女王的语气就像她不是自己的母亲,仅仅是掌握国柄的君主;他等待继承王位的心情并非迫不及待,而是仿佛那和明天日出一般确定。假使他得到了他母亲现在拥有的巨大权力,我相信,我会有点惧怕他。

不过他是个好学生,教导他是一种享受。

今年冬天对于看重预示的人来说充满了不祥之兆——几乎没有下雨,明年庄稼必定歉收;东边连番刮来的旋风横扫叙利亚与埃及的土地,摧毁了一座座村庄才颓然入海。安东尼从安条克进军去对付帕提亚人,据说他的部队是自从马其顿人亚历山大大帝(听说克莉奥帕特拉继承了他的血统)以来最强大的远征军——六万余名饱经沙场的老兵、来自高卢与西班牙的一万骑兵,还有从东方行省诸王国招募的三万辅助部队,用以支援常规军。我那年少的恺撒里昂(近来他对兵法感兴趣)怀着年轻人纯真的无情说,将这样一支军队用在东方蛮族上面是浪费;如果他是国王——仿佛战争真是他现在以为的那种游戏——他就会让军队调头西进,那边可以获取的不止是战利品。

女王已经从安条克回来,途中曾驻跸大马士革,她会留在亚历山大城,直到安东尼结束对帕提亚人的战事。她知道大马士革是我的出生地,体贴地召我去了她的居所,将那边的消息告诉我。位高权重的人也这样细致而重感情,殊不容易。原来她在大马士革的时候跟希律王晤了一面,协商有关香脂树田租的事宜;她记起跟我的一次谈话,便询问了我父亲的健康,又请希律王向他转达他儿子与女王的问候。

问候转达以来,我未曾接到他的音信,但他一定是高兴的。他越来越老,已经到了身体虚弱的晚年。想来人活到这样的年纪都会回顾一生,思忖它值得与否,这时候的人会需要某种宽心的消息。

II.书信 马克·安东尼致克莉奥帕特拉 发自亚美尼亚(公元前36年11月)

我挚爱的妻子,我现在要感谢我的罗马神祇与你的埃及神祇,没有让我顺服于自己的愿望和你的执着,带你陪着我踏上这趟远征。它比我预料的还要艰难;我本来期望在今年秋天结束的战事,显然要等到明年春天了。

帕提亚人是诡计多端的对手,他们机智运用本土地形的程度超出我的预想。克拉苏与文提第乌斯远征此地时绘制的地图一无是处;一些行省军团有谋反之举,妨害了我们的事业;这片可憎的乡野也不能提供足够的食物,来让我的各军团保持健康,度过冬季。

因此我撤出了对弗拉斯帕的包围,我军不可能禁受那里的严寒;我们从里海之滨一路跋涉而过,花了二十七天,如今在相对安全的亚美尼亚歇息,虽然我们身体疲倦,疾病肆虐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