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第34/34页)

我们在塞克斯图斯·庞培战败后交还给安东尼的战舰,是舰队中最庞大的,我听说,安东尼为了迎战我们而新造的船舰甚至更庞大,有的带着多达十排的船桨,还用铁皮箍住船身以防撞击;在直接交手、没有调度腾挪余地之时,它们对较小的战船而言近乎不可战胜。因此,我早已决意倚仗船只轻便灵活的优势,船桨少则两排,多则六排,决不追求船体庞大;并且决意耐心等待,引诱东方的船舰驶出大海。因为在瑙洛库斯对战庞培那一次,我们不得不在浅水处遭遇敌军,迅捷在那里没有用武之地。

我们等待着;九月一日,我们看见一行行船舰排开战阵,也看见没有划桨手的船舰被引燃起火;我们为次日的战斗做准备。

次日上午,天朗气清,港口与远处的大海平滑如一张透亮的石桌面。东方的舰队升起船帆,似乎希望起风时追击我军;划桨手划动船桨;舰队犹如一堵实心墙壁,慢慢地从水上移过。安东尼兵分三队,本人统率右舷分队[30] ,三队之间紧密到相向的船桨撞在一起,克莉奥帕特拉的舰队跟在中央分队之后,相隔一段距离。

我自己的分队面对安东尼的分队;恺撒·奥古斯都统率的战船处于左舷。我们在海湾出口之外,单薄地排成一条曲线,背后已经没有船舰。

敌人向我军前进之际,我们保持不动;他在出海口停航,一连几个钟点止桨不划。他希望我们上前应战;我们不动,只是等待。

最后,左舷分队的统领要么按捺不住,要么出于鲁莽,向前航来;恺撒·奥古斯都似乎要脱离危险似的后撤;那分队不假思索地追来,东方舰队其余船舰也跟上。我们的中央分队退后,拉长战阵,敌舰如鱼入网一般驶了进来,我们包围了他们。

双方激战到近黄昏时分,但争夺的重点始终不失清晰。我们没有扬帆,得以在庞大的战舰之间快捷穿行;敌船由于高擎船帆,甲板无法容纳投石手和弓箭手有效工作;船帆也成了我军的火弹射向的靶子。我们甲板清空,一旦钩住敌船,数目优胜的我军士兵就能抢登甲板,比较轻易地克敌。

他试图排出一个楔形阵,借以击破我军的战线;我们向他直冲而去,破坏了他的阵法,逼他单独战斗;他试着再次布阵,再次被我军击破,以至于最后每一条船舰都只能自顾求存。海上燃烧着被我们点火的战船,在火焰的轰然声之上,我们听见与船同焚的人的尖叫声,大海被血染得变了颜色,到处漂着尸体,那些人挣脱了甲胄,防御虚弱,未能躲过火与剑与长矛与飞矢。虽然他们与我们敌对,却是罗马士兵;我们对这样的牺牲感到恶心。

战斗期间,克莉奥帕特拉的战舰始终在海港逡巡不前;一阵微风终于吹起时,她张帆迎风,让舰队从鏖战到难舍难分的舰艇中间绕了出来,航向我们不可即的汪洋大海。

这是混战之中一个奇异的时刻,所有的士兵都熟悉这种时刻。恺撒·奥古斯都所在的舰艇与我自己的船十分靠近,我们可以望见对方的眼色,甚至可以隔着喧闹听见对方的呼叫;不足三十码以外,是马克·安东尼被追随过而今被抛下的战舰。我相信我们三人同时看见了克莉奥帕特拉撤退着的旗舰的紫色风帆。我们都没有动;安东尼站在船头,俨如一个艏饰像,注视着他那撤退的女王。然后他转脸向着我们,但我不知道他是否认出了我们任何一人。他脸上没有表情,像尸体的脸。然后他举起僵硬的手臂,又放下手臂;船帆纷纷迎风扬开,那巨大的船慢慢调转、加速,马克·安东尼随着他的女王远去。我们望着他率领的残余船舰死里逃生,没有试图追击。我没有再见到马克·安东尼。

领袖弃战,剩下的船便投降了;我们照顾受伤的敌人,他们也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焚毁了安东尼部队余留的船;恺撒·奥古斯都说道,曾经与我们为敌的罗马士兵不能由于勇敢而受苦,应该恢复他们的荣誉,使之回到罗马安全的怀抱。

我们知道我们赢得了世界;但是当晚没有胜利之歌,我们也没有人感到快乐。夜深之后,唯一能听见的是海水拍击燃烧的船壳的声音,以及伤兵低沉的呻吟;一种火光笼罩着海港,恺撒·奥古斯都的脸在映照中死板而通红,他站在自己的船头,俯视那些勇者葬身的大海,其中既有同袍又有敌人,两者仿佛没有分别。

XIII.书信 盖乌斯·奇尔尼乌斯·梅赛纳斯致蒂托·李维(公元前12年)

答复你的问题:

马克·安东尼有没有请求饶他一命?有。此事最好休提。我有过一份那封信的抄本,后来我销毁了。屋大维没有写信作答。安东尼不是被谋杀的;他确实是自杀,不过他弄得一团糟,死得很慢。让他安息吧;这些事不要追究过深。

克莉奥帕特拉的问题:(1)非,屋大维没有指使人谋杀她。(2)是,她自尽前,他在亚历山大城与她交谈过。(3)是,他会放她一条生路,他不希望她死去。她是杰出的行政者,可以在名义上保有埃及的统治权。(4)非,我不知道亚历山大城那次会面的情形;他从未谈起。

恺撒里昂的问题:(1)是,他年仅十七岁。(2)是,我们决定要处死他。(3)是,我判定他是尤利乌斯的儿子。(4)非,他被处死不是由于他的名分,而是由于他无可争议的野心。我对屋大维提到他的年少,屋大维则提醒我,他自己也曾经十七岁,当时野心勃勃。

马克·安东尼之子安提卢斯的问题。屋大维下令处死了他。他也是十七岁。跟他父亲很像。

屋大维返回罗马的问题:(1)他时年三十三岁。(2)是,这时他领受了三重凯旋式,正是他第五个执政官任期开始的时候。(3)是,他生病同样是在这年,我们又一次觉得他活不长了。

亲爱的李维,你一定要原谅我答复的简短。我不是生气,只是累了。回首往昔,我觉得这些事好像发生在别人身上,几乎就像不是真的。实话说,回忆令我腻烦了。也许明天我会感觉好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