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I(第19/34页)
不管怎样,是尼古拉乌斯从耶路撒冷一路来到莱斯博斯岛上的米蒂利尼找到我,将消息带给我的。父亲不知何故喜欢并信赖这个古怪矮小的叙利亚犹太人。
我生了气,对他说:“我不会去的。他不能强迫我回去。”
尼古拉乌斯耸了耸肩。“他是你的父亲。”他说。
“我的丈夫,”我说,“我跟我的丈夫在一起。”
“你的丈夫,”尼古拉乌斯说,“你的丈夫在博斯普鲁斯。你的丈夫是你父亲的朋友。你父亲是皇帝。他大概是想念你了。我们回到罗马的时候,会是春天。”
于是我们从莱斯博斯起航,我看着海岛逐一漂走,像梦中的云朵。我想,是我的人生漂到身后了;这段人生里我是女王——不止是女王。一天天过去,我们临近罗马的时候,我知道这个归来的女子与三年前离开的她,已经判若两人。
我也知道自己回来后会过上不同的人生。我不知道什么地方不同,只知道它会不同。现在哪怕罗马也不能使我敬畏了,我想。我记得我思忖过,不知见到父亲时会否还觉得自己像个孩子。
我回罗马那年,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尼禄——李维娅的儿子、我丈夫之女维普撒尼娅的丈夫——是执政官。那年我二十五岁,做过了女神,回到罗马却只是做女人,满怀怨怼。
III.书信 普布利乌斯·奥维德·纳索 致塞克斯图斯·普罗佩提乌斯 发往阿西西(公元前13年)
亲爱的塞克斯图斯,我的友人和老师——不知您在自己选择的忧郁的流放生活中过得可称心?您的奥维德恳求您回到罗马来,都城的人恻然想念着您。这里的事情不像您推想的那样阴云密布;罗马的天空升起了一颗新星,那些聪明而懂得及时行乐的人又可以欢欣享受了。说真的,过去这几个月的经历,让我相信自己只愿活在这个时代、这个地方。
您是我艺术上的老师,也比我年长——但您可否确定自己比我明智?您的忧郁也许是本自性情,并非罗马使然。回来我们这儿吧;我们在黑夜降临之前还有快乐可受用。
但是请原谅,您知道我不善于庄重的言语,而一旦说了开头又无法持续。我写这封信的初衷只不过是向您述说可爱的一天,希望可以借此劝您回到我们身边。
昨天是屋大维·恺撒皇帝的诞辰,因此是罗马的一个假日;然而这天开始时我运气很坏。我到办公处的时间早得可耻——着实是第一个钟点,太阳才从东方挣扎爬起,穿过罗马的楼宇之林,让城市渐渐跪倒在它的脚边——因为虽然在这么一个假日里不必为案件辩护,人还是躲不掉次日的义务,而我要预备的提纲偏又特别棘手。大致上,聘任我的科尔内利乌斯·阿普罗尼乌斯要控告法比乌斯·克雷提库斯在某些土地上赖账,克雷提库斯同时也要反诉,宣称地契作伪。两人都是强盗,都在无理取闹,因此,提纲的技巧与辩护的说服力很重要——当然也要看法官方面的运气了。
不管怎样,我整个上午都在工作;洋洋洒洒的词句一行行从我头脑中冒出来,我致力于沉闷之事的时候向来如此;我的文书特别迟钝,手忙脚乱;从大广场传来的吵闹刮着我的耳膜,比平常更咄咄逼人。我越来越烦躁,第一百遍赌咒要放弃这个愚蠢的职业,长远来说它只能使我获得用不着的财富,并厕身无聊的元老行列。
正在我郁闷之时,一件奇事发生了。我听见门外有喧哗,还有笑声;虽然我听见叩门,门却一下推开,我眼前出现平生所见最惹人注目的阉仆,鬈发洒了香水,穿着优雅的绸缎衣裳,戴着好几个翡翠和红宝石戒指,就在我面前站着,仿佛他比释奴甚至市民更尊贵似的。
“这不是农神节[46] 。”我生气道,“谁让你擅闯进来的?”
“我的女主人。”他用尖利的娘娘腔说,“我的女主人要你跟我来一趟。”
“你的女主人发了臭也不关我的事……”我说,“她是谁?”
他微微一笑,仿佛我是他脚边一条鼻涕虫。“我的女主人是尤利娅,至尊者暨罗马皇帝、第一公民屋大维·恺撒的女儿。还有什么你想知道,讼师?”
我大概目瞪口呆;我没有说话。
“照我看,你会跟我来一趟了?”他盛气凌人地说。
我的烦躁顿时烟消云散。我笑了,将我紧抓不放的那捆纸扔给了文书。“这些交给你好好处理。”我说完转向正在等候我的奴隶。“你的女主人要你带领我去哪里,我都愿意奉陪。”然后跟随他出了屋门。
跑题是我的习惯,亲爱的塞克斯图斯,让我稍稍插个话。几星期前我已经不拘礼节地见过这位夫人了,那是在我们双方都认识的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做东的一场大宴会上。当时皇帝的女儿从一次路程迢迢的东方之行回来仅一个月左右,她是陪着她奉有使命的丈夫马尔库斯·阿格里帕前往的,丈夫依然留在那边。我当然急切想见见她;自从她回来,罗马的时髦人谈话里三句离不开她。因此,和她交情似乎不错的格拉古邀请我赴宴时,我当然一口应承下来。
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在别墅办的这场宴会,来宾着实有数百之众——规模如此庞大,我本来估计会不够好玩,但也别有一番愉快。宾客虽多,我还是有缘认识了尤利娅,彼此谈笑了一会儿。她是个令人着迷的女子,容貌娟秀,而且读书颇多,甚为聪慧。她亲切地表示拜读过我的一些诗篇。我由于知道(你也知道,我可怜的塞克斯图斯)她父亲有操行端正的名声,便试图苦着脸对我“放诞”的诗道歉。但是她对我现出她那种摇惑心旌的微笑,说道:“亲爱的奥维德,如果你想要说服我尽管你诗写得放诞,生活却很纯洁,那我就不会再跟你说话了。”
于是我说:“亲爱的夫人,倘若如此,那么我会试图从反面来说服你。”
她笑了起来,转身离开了我。虽然这是个愉快的插曲,但我没有想到她会记得我,更别说两个星期后还惦念我。然而她确实不忘;昨天,在前述的场景发生后,我便和她再度会面了。
我屋门外边,来了也许有五六乘轿子,都有紫金二色的丝绸华盖,轿夫们在旁伺候;轿上的人动作纷纷,笑声响彻街道。我站着,一时眼花缭乱;导引我的阉仆已经走开,向一些地位较低的奴隶训话去了。然后有人步下了一乘轿子,我立即认出是她——美妙地打断了我早晨的沉闷工作的尤利娅。另一人随即也从轿中走下来,和她同行,那是森普罗尼乌斯·格拉古。他对我微笑,我便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