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OOK II(第24/34页)

我父亲曾经设想让他姐姐的儿子马尔凯鲁斯继承皇位,因此将我许配给他。马尔凯鲁斯死了。然后他设想阿格里帕能继承皇位,或至少能将我的一个儿子(我父亲已经收养了他们)养大到成熟的年龄,接掌他的权力。阿格里帕死了,我的儿子们尚在幼年。屋大维家族一个子嗣也不存,他又没有信任的或能够支配的其他人选。只有他厌恨的提比略,尽管他是他的继子。

马尔库斯·阿格里帕死后未久,我不可避免的未来就像一个感染的伤口,我再怎么不愿承认它,它也依然在我体内发作起来。李维娅对我得意地微笑,仿佛我们有个共同的秘密。我守丧的一年将近结束的时候,父亲才召我过去,说出我早已知道的话。

他亲自在门口迎接我,屏退随我而来的仆人。我记得那屋子的安静;时近黄昏,却仿佛四下无人,只有我父亲。

他领着我穿过庭院,去到他卧室旁边他用来办公的一间斗室里。里面家具寥寥,只有一面写字台,一张高脚凳,一张单人躺椅。我们坐下谈了一会儿。他问及我儿子们的健康,抱怨我很少带他们来探望他。我们说起马尔库斯·阿格里帕;他问我是否仍旧哀念他。我没有回答,彼此都沉静下来。我问:

“只能是提比略,对吧?”

他看着我。他深吸一口气,呼出,看着地板。他点了点头。

“只能是提比略。”

我知道只能是他,我早就知道,却仍旧全身起了一种恐惧般的震动。我说:

“我自从有记忆以来事事都听您的。那是我的本分。但是这件事上面,我几乎要违抗了。”

我父亲默然不语。我说:

“有一回您要我拿我的一些让您不赞成的朋友跟马尔库斯·阿格里帕比较。我说了玩笑话,但是我确实比了;结果不说您也知道。现在我请求您拿提比略跟我的先夫比较,问问您自己我怎么能忍受这样一场婚姻。”

他抬起双手,仿佛要挡住一个攻击,但依然不言语。我说:

“我为您的策略,为我们家族,为罗马服务了一生。我不知否则的话我会变得如何。也许我会变得微不足道。也许我会——”我不知要说什么了,“我非得继续吗?您不让我歇歇么?我非得交出我的人生?”

“是的。”我父亲说。他依然不看我。“你非得如此。”

“那只能是提比略了。”

“只能是提比略。”

“您知道他生性残忍。”我说。

“我知道,”我父亲说,“但我也知道你是我的女儿,提比略是不敢给你罪受的。婚姻之外,你会有自己的生活。过些日子你会习惯的。我们全都会习惯自己的人生。”

“没有别的方式?”

我父亲从他坐着的高脚凳上站了起来,在房间里浮躁不安地踱来踱去。我注意到他如今跛得更明显了。

“如果有另一个方式,”他终于说,“我会采用。马尔库斯·阿格里帕去世以后,已经有过三个企图杀死我的阴谋。这些阴谋构想拙劣而且操作不当,所以容易被识穿击破。我至今没有让这些机密泄露出去。但是还会有别人的。”他攥紧的拳头轻轻敲在摊开的手掌上,敲了三下,“还会有别人的。守旧派不会忘记是一个暴发之徒统治着他们。他们对他的名字和他的权力同样耿耿于怀。而提比略——”

“提比略是克劳狄乌斯家族的人。”我说。

“是的。你的婚姻不能保证我权力的稳定,但有助于巩固它。假如贵族阶层相信是他们自己人、一个有克劳狄乌斯血统的人,会继承我的地位的话,他们的威胁就会小一点。那至少能令他们等待观望。”

“他们会相信您要让提比略继位?”

“不会,”我父亲低沉着声音说,“但他们会相信我也许会让一个克劳狄乌斯家的孙儿继位。”

虽然我心中早已默认这场婚姻是不可避免的,但直到那一刻,我都没有接受它真的会发生。

我说:“所以我为了罗马的快乐,要再做一次生崽的母猪。”

“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父亲说。他向我背转了身,我看不见他的脸。“如果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会要求你这样。我不会容许让你嫁给这样一个男子。但不是我一个人的事,这你从一开始就知道。”

“是的,”我说,“这我知道。”

我父亲仿佛自语地说着:“你还有跟一个好男人生的孩子们,那会给你带来安慰。你拥有的孩子们会让你记得你的丈夫。”

那天黄昏我们谈了更长时间,但是我想不起来说了什么。我大概笼罩在一种麻木里,

因为我记得过了最初的一阵怨怼,我就没有感觉了。然而我并不讨厌我父亲做他必须做的,换了我处于他的地位,我无疑也会做同样的事。

然而,到了我该告辞的时候,我问了父亲一个问题。我提问时没有愤怒,也没有怨怼,甚至没有看上去会像自怜的情绪。

“父亲,”我问,“这值得吗?您的权威、您拯救的这个罗马、您建造的这个罗马,值得您付出那一切吗?”

我父亲久久看着我,然后别过眼睛。“我得相信是值得的,”他说,“我们俩都得相信是值得的。”

我在人生第二十八年嫁给了提比略·克劳狄乌斯·尼禄。那年之中我尽了本分,生下一个孩子,身上流着克劳狄乌斯与尤利乌斯两个家族的血液。这本分让提比略和我都勉为其难;如此难行,终究还是一场空,因为那孩子,一个男婴,出生未满一周就夭折了。从此以后,提比略和我分居异地;他大多数时候身在海外,我也在罗马重新找到了一种活法。

II.书信 普布利乌斯·奥维德·纳索 致塞克斯图斯·普罗佩提乌斯(公元前10年)

你早已说明你不打算回来这个地方,还向我保证你对这里不再有丝毫兴趣,那我为什么还写信告诉你这里的新闻?是否我不信你的决心?抑或是我仅仅(而且无疑是徒劳地)想要动摇你的决心?在你远离我们都城的五六年间,你完全没有写出作品;虽然你声称自己满足于身处阿西西的迷人田园、埋首书堆,我不会轻易相信你已经抛弃了曾经令你佳作迭出的缪斯。她在罗马等着你,我敢肯定;我希望你会回到她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