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珠游戏向圈外人士简介它的历史发展(第8/9页)
话说至此,几乎已经无以复加了。此种游戏中的游戏,时而在这门科学或艺术的主导之下,时而在那门科学或艺术的支配之下,终于发展而成一套共通的语言,使得参加玩弄的人,不但可以表达种种价值观念,而且能够列出彼此之间的关系。从它的历史发展来看,此种游戏一直与音乐有不解之缘,故而通常亦依音乐或数学的规则进行。一个主题,两个主题,三个主题,其提出、推敲、改变,以及展开,与巴赫逃亡曲或协奏曲中的主题运动,颇为相近。举例言之,一局游戏,既可从天文学上的某一方位开始,亦可从巴赫一首逃亡曲的实际主题展开,更可从莱布尼兹或奥义书的一句话发端,并且,还可依照玩者的意向和才能,从这个主题对最初的主旨作更进一步的探究和推敲,或以暗指同类概念的办法充实其表现意味。初学者学习如何运用此种游戏的符号,在一首古典音乐与表示某种自然法则的公式之间建立对等的关系。此种游戏的行家和大师可以灵活地将最初的主题编成无限的组合。有很长一段时间,某派游戏能手喜欢运用两相并呈的技巧,以对位的方式开展下去,最后则将两个敌对的主题,例如法律与自由、个人与团体等,和谐地结合起来。在这样一局游戏中,它的目的在于以平等无偏的态度开展这两个主题或命题,尽可能使这两个正反对立的主题化成一种最为纯粹的综合。大体而言,除了某些出色的例外,含有矛盾、否定,或怀疑结论的戏局,不但不很流行,有时还会受到禁止。这与此种游戏在顶峰时期为它的玩者所取的意义具有直接的关系。它所表现的是一种精华,是追求完美的象征形式,是一种崇高的炼丹术,是达到超乎万象而一、多不二的心境,亦即达到神境的一种法门。早期的思想家们不但曾将众生的生活视为趋向上帝的一种道路,并且还认为,森罗万象的世界,只有在神圣的合一之中才能达到完美的境界和穷极的认识。同样的,玻璃珠戏的符号和公式,在一套共通语言的架构中,以建筑、音乐,以及哲学的方式结合着,亦须以各种科学与艺术加以培育滋养,始可在游戏的当中得到完美、纯粹存有、真实圆满。因此,“体会”一语便成了游戏能手之间一个常用的表词。他们将他们的戏局视为一种门径:由变化而至存有,从潜能而至成真的一种通道。我们愿意再度向读者提示前面所引寇斯的尼科拉斯所说的那些语句。
顺便在此一述的是,基督教神学上的用语或其中的任何一个部分(似已成为整个文化遗产的一个部分),自然也被吸入了此种游戏的符号语言之中。因此,教义上的一个原则、《圣经》中的一节经文、某位教父或拉丁弥撒祭典中的一个片语,都可像几何学的一个原理或莫扎特的一个曲调一样,得到轻易而又适当的表达而被收入此种游戏里面。就以一小撮真正的玻璃珠戏能手而言,如果我们冒昧地表示,这种游戏实际上就是宗教的礼拜,也不算言之过火——尽管它极力避免开出任何属于本身的神学。
为了能在这个无情的世界权势中生存下去,玻璃珠戏的成员与罗马教会两者,都变得亟须相互依赖,以致根本不容有重大的对抗局面存乎其间——尽管此种危险经常存在,那是因为知识分子的真诚和做成明确公式的真实冲动,经常驱使双方的党徒走向分手的境地。好在是此种分裂从未发生。对于此种游戏,罗马教廷一直在怀柔与敌对的态度之间摇摆不定。此盖由于,在玩这种游戏的人中,不但含有很多极有才能的群众,而且还有不少高级的圣职人员。因此之故,此种游戏的本身,自从举行公开竞赛并设置珠戏导师综理其事之后,就得到了教会当局和教育部门的庇护,此二者对于罗马教廷一向都表现得非常礼貌和侠义。教皇庇护十五世,在任红衣主教期间,曾是玻璃珠戏的一名热情而又出色的好手,但他当了教皇之后,不仅效法他所有的前任,从此洗手不玩,而且更进一步,试图将它交付审判。但那也只是一种意图而已;如果他达到这个目的的话,天主教徒早就被禁止玩这种游戏了。但就在这事快到那个地步之前,这位教皇离开了人间,因此,这位要人的一篇广为传诵的传记说,玻璃珠戏是他深爱的玩意之一,但就任教皇之后,他就只好采取敌对的态度了。
这种游戏,首先流行于个人和圈内人之间,后来受到教育部门的大力促进,经过很久一段时间,才达到一种公共体制的地步。它先在法、英两国受到这样的编组,接着,其他各国亦很快跟进,每一个国家都成立了一个玻璃珠戏委员会,并设一个号称“珠戏导师”的最高头目总理其事。在这位导师亲自指导之下进行的正规竞赛,都被提升成了文化节目。不用说,这位导师,跟负责文化生活的任何高官一样,自然也是在默默地工作,而不为人所知。除了少数几个至亲好友之外,没人知道他姓甚名谁。只有珠戏导师亲自主持的公开大赛,才会用到公共与国际性的大众传播媒介。这位导师的职务很多,其中,除了指导公开游戏之外,便是监督这个游戏的选手与学校。而比这一切更为重要的一个任务是,这位导师必须督促玻璃珠戏作更进一步的精究和改进。只有由各国导师组成的世界委员会,才能决定新符号和新公式的吸收(这在如今已是难得一见的事了)、游戏规则的修改,以及新科目的增列。设使我们将此种游戏视为有头脑的人所用的一种世界语书,则在世界各国导师领导之下的珠戏委员会,便是负责维护此种语言之字汇、发展,并保持其纯净的一种学术院了。每一个国家的全国委员会都设有相关的档案管理处,负责掌管所有一切经过检视而纳入的符号和译语,其数量之多,不但早就超过了古老的中国汉语,而且超出了很多很多。一般而言,一个人如能在某个学院,尤其是英才学校的毕业考试中获得及格的成绩,作为玻璃珠戏的一名选手,也就有了足够的资格了;不过,如果想有高段的表现,在某种主要学术或音乐方面必须学有所长,则是不言可知的事情,过去如此,而今依然。有朝一日跻身于珠戏委员会委员,乃至登上鲁迪导师的宝座,乃是英才学校中几乎每一个15岁学子的梦想。但这些青年一旦成了博士候选人之后,仍然雄心勃勃,要为珠戏献身,而在它的发展中担任一个积极角色的人,比例就非常之小了。但凡真正的珠戏爱好者,不但皆会勤勤恳恳地努力精究珠戏学问,而且会实实在在地练习静坐的功夫。他们于举行“大赛”的时候在专诚的参与者中形成一种核心,以使那些公开竞争具有名副其实的性格,而不致落入纯然的美学展示。在这些真正选手和热衷者的眼中,珠戏导师简直就是一位王者,一位高级祭司,几乎就是一位神明。但对每一个独立选手而言,尤其是对珠戏导师而言,玻璃珠戏主要是音乐创作的一种方式,它的真正要旨略如约瑟·克尼克在谈到古典音乐的特性时所曾阐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