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自由岁月(第9/9页)

到了最后一次碰面之后,珠戏导师带着颇为高亢的声调,但十分郑重的语气对克尼克说道:“很好,很好。明天你不必来了。到此为止,我们的工作暂时告一段落。但待些时我还有事情要麻烦你。多谢你的合作;这件事对我很有价值。附带一提的是,在我看来你现在应该申请加入教会组织了。这事不会有什么困难;我已向有关主管打过招呼了。”而后他在起立要走时又补充说道:“再有一言,只是顺带。也许有时候你也有一种倾向,就像大多数优秀的珠戏选手曾在年轻时做过的一样,将我们的玻璃珠戏当作一种哲学推理的工具加以运用。我的话治不了你这种毛病,但我不妨说出试试:哲学的推理工作,应该只用哲学的工具,亦即哲学的手段去做。我们这种游戏,既非哲学,亦非宗教;它自成一个学科,性质上与艺术最为相近。它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艺术。言下得旨,比之尝试百次之后而至,是谓大进。哲学家康德——如今已经少为人知了,但他曾是一位不可轻视的思想家——曾说神学的哲理推究是‘一种妄想的幻灯’。我们不应该将我们的玻璃珠戏弄成那种东西。”

约瑟听了大吃一惊,几乎没有听清后面几句警戒之言。他打从心底忽然明白:这表示他的自由终了,他的研究时期完毕了,就得加入教会组织了,即将跻身圣秩行列了。他向珠戏导师深深鞠了一躬,表示他的谢意,接着匆匆前往设在华尔兹尔的教会秘书处查看究竟,果然不错,他发现他的名字已被登录在最近被推荐入会的新人名簿上了。他跟其他一切与他程度相等的同学一样,对于教会的章程不但相当清楚,并且还记得其中一条:入会仪式可由任何一位占有高级官位的教会成员执行之。因此他要求此项仪式请由音乐导师主持,获准之后,他又请了一个短假,即于次日启程前往蒙特坡——他这位支持者兼忘年交的住处,结果发现这位年高德劭的导师病了。不过,他还是得到了热烈的欢迎。

“你来得正是时候,”这位老人说道,“不久我就无权引你入教了。我就要离职了;我的请辞已经获准了。”

这个仪式的本身非常简单。第二天,音乐导师依照会章规定邀了两位教会兄弟担任证人。若干年前,他曾从这个章程中引用这样一节大家熟知的文字给克尼克作为一个默想的题目:

“如有上级指派职务,当知职位每高一级,不是自由高人一等,而是束缚高人一等。权责愈大,做事愈严。个性愈强,执著愈少。”

于是,这几个人集合在导师的音乐室中——很久以前克尼克曾经学习观想法门的那个房间。为了表示庆祝入会,导师指定这位刚进山门的沙弥演奏巴赫的一支合唱序曲。然后,其中的一位证人宣读了教会章程的节本,而音乐导师则亲自问了几个仪式性的问题,接着听受了他这位青年朋友的誓词。仪式完毕后,导师又陪约瑟坐在园中谈了一个钟头;他指点他如何与规章认同并依照章程生活。“真是太好了,”他说,“你在我正要离职的时候进来准备担当重任;这好像我有了一个继承父业的儿子。”而当他看到约瑟显得愁眉苦脸时,他又补充说道:“不要那样垂头丧气。我就没有那种情绪。我很疲倦了,因此希望享受一下清闲的生活,也希望你常来与我分享。下次碰面时,用通常的人称代名词称呼好了,不必再像我在职时那样毕恭毕敬了。”说罢,他用克尼克熟知二十年之久的那种使人顺服的微笑要他辞退了。

克尼克迅即返回华尔兹尔,因为他只请准了三天的事假。他刚刚回到住处,珠戏导师就派人将他请去,以同事对待同事的态度热切地迎接他,并恭喜他进入教会组织,“现在,你在我们组织里面,一旦得到明确的任职令,就完全是我们的同仁和同事了。”

约瑟听了不免又吃一惊:如此说来,他的自由真是告终了。

“噢,”他胆怯地说道,“希望我能在某个小地方有些用处。但不瞒你说,我原希望我能继续做一阵子自由研究的工作。”

这位导师以一种隐含讽刺意味的微笑向他逼视道:“你说‘一阵子’,究指多久?”克尼克尴尬地笑道:“我也不很清楚。”“正如我想的一样,”导师说道,“约瑟·克尼克,你如今仍用学生的语言说话,仍用学生的词句思想。现在这样做还没有什么不对,但不久就完全不对了,因为我们需要你做些事情。此外,以后你会知道,在我们教会组织里,即使身居要职,仍可为了研究而请假——只要能使当局相信你要做的研究确有价值就行。例如,我的前任兼老师,在他仍然担任珠戏导师且年迈时,就曾为了要到伦敦档案室去做研究工作而请为时一年的假期,结果因为理由充分而获准了。但他获准的假期不是‘一阵子’,而是明确的月数、周数和天数。今后你得注意此点了。现在,我有一点提议要向你提出。我们需要一个尚不为圈外人士所知的可靠人物担负一个特殊的任务。”

这整个差事的内容约如下述:玛丽费尔斯地方有一个属于本笃会的修道院——是全国最古老的修道中心之一,数十年来,不但与卡斯达里保持友好的关系,对于玻璃珠戏的活动尤为支持——要求指派一位年轻的教师,长期居留那里,一则推介珠戏入门课程,同时激励院中的几名高手。这位导师挑兵拣将,结果选上了约瑟·克尼克。这就是他何以受到那样审慎测验的原因了,这就是他何以被加速推入教会的缘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