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预备(第5/7页)
他的这种反应,对克尼克如何继续进行的问题提供了一条线索。这位导师立即体会他这位朋友的态度,由于感到良心稍安而发出了会心的微笑。他既没有纠正佛瑞滋把这整个事情视为反抗官僚的一种coup de main(突击或奇袭),也没有派他担任同路人、合作人,以及共谋者的角色。他认为须由导师署名写一纸陈情书给教育委员会,申述使他挂冠求去的所有原因。这纸陈情书的草拟工作,主要由德古拉略斯着手。最重要的是,他必须先将克尼克对于卡斯达里的起源、发展,以及现状所持的历史观加以吸收消化,而后搜集可以记述克尼克的意愿和他提示的历史资料。这件工作将使他进入他以前一向排斥和轻视的一种境地——亦即历史的境域,不过,德古拉略斯对此似乎并未感到烦恼,因此,克尼克很快就将必要的手续告诉了他。不久之后,德古拉略斯便以他一向支持孤立无援的冒险工作所具有的那种热情和干劲埋首于这个新的差使了。这个刚强难化的个人主义者就这样兴致勃勃地开始了他的历史研究工作,因为这个工作不但使他得以向当今的大亨和整个圣秩组织提出挑战,而且可以使他有机会揭开他们的缺陷和疮疤。
克尼克对于此种努力并没有那么大的兴趣,对于它们的结果也没有什么信心。他既下定决心使他本身摆脱目前的拘束,就让他自己毫无牵挂地等待他觉得已在等他去做的工作。但他完全明白,他既无法以合理的论证说服委员会,而他的代表德古拉略斯也做不了必须去做的实际工作。虽然如此,但他知道佛瑞滋已有了可以使他转向的事情可忙,也就感到非常高兴,因为这又可使他俩彼此接近一阵子了。如此一来,他下次见到普林涅奥·戴山诺利时,就可对他如此报告了:“德古拉略斯这位朋友此刻正在忙着,正在弥补他认为由于你的再度出场而遭受的损失。他的醋意几乎已经完全消除了,而今正在为我出力,而反对我的同仁,对他似乎很好。他现在几乎快活起来了。不过,普林涅奥,你可不要以为我对这个计划存有任何具体的奢望——除了对他自己有益之外。要我们的最高当局俯顺我这个陈情,似乎是件不太可能的事。实在说来,这是一件提也不用提的事情。说得好一点,他们顶多以一种温和的申斥作答而已。我们圣秩组织本身的性质,注定我的请求遭遇失败的命运。话说回来,一个俯顺陈情而放走它的珠戏导师,而派他到卡斯达里辖区外面去工作的委员会,不论怎么说,也是不合我的脾性的。何况,我们现任教会导师亚历山大这个人,也是无法说得动的。无法可想,我只有单枪匹马去打这场硬仗了。目前,我们且让德古拉略斯去磨炼磨炼他的心智吧!我们顶多只是损失一点时间而已,而这也是不得已的事情,因为不论如何,我得把这里的事情料理得停停当当了,然后离开,才不致使华尔兹尔受到损害。不过,同时你得为我在外面找个栖身之处和某种工作才行,好歹不拘:事非得已,弄个音乐教师之类的职位,我也会感到满意的。只要有个开头,有个踏脚石,也就好了。”戴山诺利表示他认为可以找到某种事情,届时,他的家可以暂时供他的朋友使用,要住多久随他便。但克尼克谢绝了这个提议。
“不行,”他说,“要我做客,我是办不到的;我必须有事可做才行。并且,在府上小住几天,固是美事,但日子久了,那就只有制造紧张和麻烦了。我对你很有信心,而尊夫人最近待我亦颇友好,但我一旦不再是个来宾,不再是珠戏导师,而成了一个难民和永久的食客之后,那情形可就大为不同了。”
“关于此点,你可真是未免有些拘泥了,”普林涅奥说道,“你一旦脱离此处,住到首都去,不久就会获得合适的职位,至少可以到大学里当个教授——这点你可以十拿九稳。但你知道,这类事情需要时间,并且,不用说,我只有等你得到自由之后才能开始为你进行。”
“直到那时为止,我的决定仍须保密。在我的上级将他的决定通知我之前,我不能将我自己交给你的当局;这是自明之理,且不必说。但你晓得,我目前根本不想去找什么公家的事做。我的需要很少,可能比你所能想到的还要少些。我只需要一间小小的房间和一日三餐的面包,最主要的是有事可做,有某种教书先生的工作可做;我只要有一个或少数几个我可以接近和影响的小学生教教就好了。大学里的教席是我最不想要的职位。我乐意——不,我宁愿做一个孩子的家庭教师或诸如此类的事情。我要寻找的,我所需要的工作,是一种单纯自然的事情,一个需要我的人。受聘于一所大学,无异一开始就将我自己安置在一个神圣化、机械化的传统官僚机构之中,而那正是与我愿望相反的事情。”
戴山诺利迟疑不决地将他自己在心中酝酿已久的一个计划提了出来。
“我倒有个提议,”他说,“希望你至少愿意考虑一下。倘若你有可能接受了,那倒是帮我一个大忙。自从我第一天到这里来看你,你已帮了我不少忙。并且,你对我的家庭背景和现状也已知道大概了。我的处境并不太好,但比起前几年来已好多了,其中最棘手的问题,是我父子两个之间的关系问题。他被宠得实在太不像话了;他在家中为他自己建立了一种特权地位——这是你已知道的了,实际说来,他自幼就被他母亲和我自己惯坏了。他自幼就偏向他的母亲,日子久了,我只要稍加管教,都被轻轻挡了开去。我对此点早已死心了,就像对自己窝囊的一生一样。但是而今,我又恢复了一些信心,多亏你的指点,我又有希望了。你不难看出我要追求的目标。目前正是铁陀在学校里遭遇难关的时候,如果能有一位家庭教师愿意接手,那将是一件大大的幸事,我知道这是一个自私的请求,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你对这事是否感到兴趣。至少是有你的鼓励,我才提出这样的建议。”克尼克微笑着伸出了他的手。
“谢谢你,普林涅奥。对我而言,这是最受欢迎的建议了。一切具备,只差尊夫人的同意。还有,你们二位必须准备将你们这位少爷暂时完全交给我。如果我对他有什么处置的地方,日常的家庭影响必须排除。你必须与尊夫人商量,说服她接受这个条件。你去小心进行,但不必过于紧迫。”
“你真的以为你能应付铁陀吗?”戴山诺利怀疑地问道。
“哦,是的,为何不能?他有良好的血统,有双亲的优秀天分。所缺的是这些要素的调和发展。我的工作就是唤醒他要求此种调和的意欲,或者强化这种内在的意愿,终而至于使他明白它的意义。对于此点,我乐于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