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勒的维纳斯(第8/8页)

我回到房间,一直待到中午。然后,我又出来询问这家人的情况。他们稍微平静了一点儿。德·普伊加里小姐,应当说阿尔封斯的孀妇才是,她已经恢复了知觉,甚至还同佩皮尼昂的检察官谈过话。那位司法官员正巧到伊勒视察,便听取了她的证词,还听取了我的证词。我知道的情况全讲了,连我对那个阿拉贡骡夫的怀疑,也没有对他隐瞒。他立即下令拘捕那名骡夫。

我在证词记录上签字之后,便问检察官:

“您从阿尔封斯夫人的口中,问出什么情况来了吗?”

“这个不幸的少妇已经疯了,”他苦笑着对我说道,“疯了!完全疯了。”他讲述了这样的情况:

“她说她上了床,放下幔帐,躺了几分钟之后,忽听房门打开,走进个人来。当时,阿尔封斯太太躺在床里侧,面朝墙壁,她一动也不动,确信是丈夫进屋了。过了片刻,床铺咯咯响,仿佛压上来很重的东西。她害怕极了,但是不敢回头。又过了五分钟,也许有十分钟……究竟有多长时间,她也算不清了。然后,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或者床上的那个人活动了一下,她感到接触了冰冷的东西,这是她的说法。她浑身发抖,蜷缩在床里侧。不大工夫,房门又打开,进来一个人,还说了声:‘晚安,我的小娘子。’过了片刻,有人拉开幔帐。她听见一声被扼住的叫喊。躺在她身边的那个人坐起来,似乎伸出了手臂。于是她回过头来……而且看见了,据她说,看见她丈夫跪在床边,头与枕头一样高,被一个深绿色的巨人用力搂着。可怜的女人,她说,而且重复了二十次,说她认出来了……您猜得到吗?是维纳斯铜像,德·佩尔奥拉德先生的那尊雕像……自从雕像在这地方出土,人人都梦见过。不过,还是回到可怜的疯女人的叙述吧。她看到这一场面,便吓昏过去,也许她丧失神志有一阵工夫了。她根本无法确定自己昏迷了多久。她醒过来,又看见那幽灵,或者像她一口咬定的,又看见那雕像始终一动不动,腿和下半身在床下,上身前倾,双臂搂住她丈夫,而她丈夫也一动不动。只听一声鸡鸣,雕像下了床,丢下尸体,走出房间。阿尔封斯夫人这才拼命拉铃,后来的情况您都知道了。”

那个西班牙人被传来了。他十分镇定,为自己辩护也非常冷静,脑子转得很快。他并不否认我听见他那句威胁的话,但解释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想表明休息好之后,第二天再打一场网球赢回来。我记得他还补充这样一段话:

“阿拉贡人受到侮辱,要马上报仇,绝不会等到第二天。我若是认为阿尔封斯先生有意侮辱,当场就会照他肚子捅上一刀了。”

他的鞋也拿去比较花园里的脚印,但是他的鞋要大得多。

最后,旅店老板也证明,这名住客整夜都在给他一头生病的骡子按摩和喂药。

此外,这个阿拉贡人名声不错,在当地颇有知名度,每年都来做生意。因此,检察官向他道歉,把他放了。

我忘了一名仆人的证词。出事之前,这名仆人是最后一个见到阿尔封斯的人。少爷准备上楼进洞房的时候,叫来这名仆人,神色不安地问他是否知道我在哪里。仆人回答说根本没有见过我。于是,阿尔封斯先生叹了口气,沉默了足足有一分多钟,然后才说道:“哼!他也非得见鬼去不可!”

我还问了这仆人,阿尔封斯先生同他说话时,手上有没有戴那只钻戒。仆人颇为犹豫,半晌才回答说,他觉得没有戴,而且,他也根本没留意。

“如果他手上戴着钻戒,”他定了定神儿,又补充一句,“那我肯定就注意到了,因为,我以为他已经送给了阿尔封斯夫人。”

我盘问这名仆人时,心里又感到带几分迷信的恐惧。而阿尔封斯夫人的证词,早已使全楼充满了这种恐惧气氛。检察官微笑着瞥我一眼,我就不好再刨根问底了。

阿尔封斯先生的葬礼之后几小时,我就准备离开伊勒城。德·佩尔奥拉德先生的马车要送我到佩皮尼昂。可怜的老人不顾虚弱的身体,非要把我送到花园门口。我们默默无言,穿过花园,他扶着我的手臂,非常吃力地拖着脚步。分手的时候,我最后又望了一眼维纳斯。我完全可以料想到,维纳斯已经引起这家一部分人的恐惧和仇恨了,接待我的主人虽然绝无同感,也肯定要处理掉时时令他想起这件惨祸的东西。我想劝他将维纳斯送进博物馆,意欲启齿,正犹豫间,德·佩尔奥拉德先生却机械地扭过头去,瞧瞧我所注视的方向,一见雕像便老泪横流。我再也不敢讲一句话,拥抱了他就登上马车。

我离开之后,没有听说有什么新情况澄清这场神秘的灾难。德·佩尔奥拉德先生在儿子死后数月也与世长辞了。他通过遗嘱将他的手稿留给我,也许有朝一日我会拿出去发表。不过在手稿中,我没有找到论述维纳斯雕像上的铭文的那篇文章。

附记:

我的朋友德·P先生从佩皮尼昂写信来,告诉我那尊雕像已不复存在。丈夫死后,德·佩尔奥拉德夫人头一个举措,就是将铜像化了,铸了一口钟,于是,维纳斯就以这种新的面貌,为伊勒的教堂效劳。然而,德·P先生又补充说,厄运似乎一直追逐这个青铜物的拥有者:自从这口钟在伊勒敲响以来,当地的葡萄已经冻坏过两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