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营地(第2/3页)

短工中的绝大多数人把兰波不当回事,但他们尊重克鲁索。克鲁索是那个穿着黄金盔甲的人,跟着他就要掩护他,还要提供他向他们请求或者索取的东西,只是那并不会让他们感到太为难。他的自由哲学没几个人弄得明白,这些人并不觉得自己要反抗什么,恐怕也没有谁会认为自己是政治阴谋的参与者,他们的兴趣在行动本身(禁忌的味道),特别是分配日狂放不羁的庆祝活动,克劳斯纳观景台上的大斟大饮,也包括出现在那儿的一些陌生客人,一夜又一夜——他们的陌生,他们的可爱,他们身上的香气,克鲁索给他们的那个奇怪的称呼更加强了这些特质:遭遇船难的人。

一开始只是过夜问题,是如何把那些遭遇船难的人在所谓黑色营地里安顿上三四天,这是个雄心勃勃的计划,因为这些人的数字在不断增长,这是一场发生在全国范围内的无与伦比的朝圣活动,他们被小岛的声音所诱惑,漫无目的又天真地穿越冰川堆石,沿着海滩一路寻找可以睡觉的地方,没有居住证,没有居留在这个边境地区的许可。

后来又多了“圣汤”。克鲁索的理由很简单:“他们肚子里得有点热东西,至少一天一次。”艾德每天洗碗时从盘子上刮下来的那些“好饭菜”被切碎,跟“神草苗圃”里那些能够给人自由感的,用下水道里的黏液(“这个两栖动物很有营养,富含维生素。”)喂肥的各种草药和蘑菇一起进了一口大铁锅,厨师迈克那里总有一个灶眼留给这口锅。艾德经常看见两个遭遇船难的人抬着汤锅还有汤锅里剩下的东西到卸货台那里归还,克鲁索收下锅,简单吩咐几句,然后把没清洗的锅直接放回到炉子上去。永恒的火,永恒的汤,对克鲁索来说这相当于一种生物系统循环,是一个完整的供应系统——能使人幡然醒悟的系统。而这一切,按照他的说法,“还只是个开始”。

他越来越频繁地给艾德解释这条通向自由的道路上的各种细节,在这条路上,在岛上停留的三四天是核心内容,也是最基本的条件。此外还有照管计划。这个计划最核心的就是三个部分:汤,洗身和工作,工作——当然是自愿的——主要是在海滩上,或是克劳斯纳观景台的那些带棚的桌子旁,主要是在上午。

一开始,艾德对于洗身只有一些模糊的联想和回忆,眼睛火辣辣,夜晚穿着罗马长袍像幽灵一样从院子里穿过的人。所谓工作通常就是制作首饰,这些首饰在那些度假者中卖得出奇地好。主要是耳环(一对20马克),做耳环的原料就是在保护区捡到的那些死去候鸟的脚环。“有的时候能找到非常非常老的鸟,我是说鸟,它们还戴着老式脚环,黑尔戈兰岛脚环,或是拉多尔夫采尔脚环,罗斯滕脚环,[1]都很值钱……”不过大部分脚环还是克鲁索直接从岛上鸟类脚环中心弄来的,艾德跟克鲁索在岛上转的时候见过那些上脚环的人,这些上脚环的人就像看到了老客户一样跟他们打招呼。从这些人手里,克鲁索不但能弄到不锈钢来搞他的秘密制作,还能借到一些稀罕的工具,细巧的、长相特殊的钳子让人想起牙医的工具。克鲁索会仔细问他们工作上的事情,包括如何写所谓的上脚环记录,仿佛这才是他们俩登门拜访的目的。他会跟这些戴脚环的人长时间地讨论各种鸟的类型,其中有些鸟艾德连名字都没听说过。“每年几十万的脚环,简直不可思议。”他边说边冲艾德喊,后者已经被四周笼子里成百上千拍打着的翅膀弄得头昏脑涨。“因为脚环太多,他们也就不再搞研究了。”离开脚环中心的时候克鲁索解释说,“诱发迁徙行为的激素——这曾经是他们的研究题目,想象一下,艾德,想一下,这才是我们真正应该了解的,但他们现在只是写报告罢了,每只鸟一篇!”从耳垂里面穿过去的金属丝是从别的地方搞来的。“牙科用的金属丝。”克鲁索小声说,听上去就好像他说的是希登塞岛的黄金宝藏。

这种手工活虽然不多,但却能赚钱,从中获的利尽数收在“短工账户”里,主要用来买晚上分配的酒水,由克鲁索负责管理。这个定期举办的活动是要把那些朝圣者分到各个临时宿营地去,这毫无疑问是整个组织工作的高潮和节点,就像节日一样,东西自然也得样样具备。一想到自己偏偏选择了这样一个节日的夜晚朗诵特拉克尔,艾德就觉得难受。他脱离了组织,当然,他活儿干得不错,挺住了每天锅碗瓢盆带来的炼狱般的折磨,但是他并没有满足作为克劳斯纳合格成员所应具备的条件,不管是那些明说的,还是那些没明说的。

尽管如此,克鲁索还是选中了他。

毫无疑问,想要安置所有遭遇船难的人是一项艰巨、从根本上而言无法完成的任务。克鲁索是营地的管理者,他把营地分为固定的和露天的两种,露天营地是冰川堆石脚下一些特殊的地方,被称为“特选地”。排在最前面的是短工们的房间,房间分散在岛上各处,能提供的住处数量也算得上可观了。其余的临时安置地则可谓五花八门,分配人的神通广大让艾德非常惊讶,克鲁索能够把不同的藏身处看成一个完整体系中的不同支撑点,并以此为基础建立自己的分配体系,这证明了他运筹帷幄的能力,这几乎可以说是一种军事指挥能力。

在岛上转的时候,克鲁索告诉了艾德黑色营地的秘密,还有其中的一些细节:

——当年合作社“人民友谊”的羊圈,这里后来是乌曼茨国营农场,在荆棘岩脚下,能容纳10到12名遭船难的人。

——导演瓦尔特·费尔森施泰因家的驴棚,在他别墅的下方,这栋建筑虽然小,但是异常坚固,能容纳三个人过夜,睡在驴的头顶上。

——塔(克鲁索少年时期住过的房间,在辐射研究所院内),可以容纳5到7名遭船难的人。

——渔民史卢克、施里克尔、克尔维茨、克吕格、高以及奥克施泰因家的渔船,停在克劳斯特港和维特港的约翰娜号以及希望号货船,总共可以容纳10到15名遭船难的人。

——格里本村维特纳家的大木板房,里面分出许多小隔间,分别用来存放自行车,手推车,还有一辆闲置的、可以当简易床用的马车,那里最多可容纳8名遭船难的人。

——当年农场后面的秘密砖房,在瑞典港上方,被围在一片完全荒废的林场中间,树林里全是垃圾,港口后面有一条狭窄的坡路,走上台阶就能到达上面,然后要离开这条路,在茂密的矮林中穿行一段,先是会看到一个锈迹斑斑的机器残骸,以前应该是用来脱粒或者加工木材的,然后,在左手边就是过夜的地方,那栋砖石房被短工们当成了活动中心,克鲁索说那栋房子有不同的功能,不过他只是暗示了几句,并没有再多说什么。那里能容纳10名遭船难的人,紧急情况下还能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