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营地(第3/3页)

——诗人格哈特·豪普特曼的床。从院子背后爬过篱笆墙进入花园,然后猫着腰顺小斜坡跑到下面的房子跟前,这里有一扇窗户是虚掩着的,负责博物馆守卫工作的一名短工会把那扇窗打开,他还负责将作家的床重新恢复成能够作为博物馆展品供人参观的状态。这里可以容纳两名(身材较瘦的)遭船难的人。

——豪普特曼故居后面小路旁的一栋非常小的砖房,隶属生物观测站,这栋房子小到让人只能站着过夜,“适合两个人睡觉,互相依靠着”,而且也“没有那么糟糕”,看到艾德难以置信的眼神,克鲁索安慰道。

——影院树林里放电影的帐篷,如果放电影的人自己没有收容非法过夜的人的话。

——维特村体育场放器械的棚屋,离女演员阿斯塔·尼尔森曾经住过的圆房子“卡鲁瑟尔”只有两百米距离。能够容纳4名遭船难的人。

——连接克劳斯特村和维特村的道路旁的石窟,这个栖身处坚硬,坑坑洼洼,但非常安全,石窟夹在山一样高高耸起的花岗岩石堆深处,在被大家称作林荫道的沙丘后面,那沙丘用石头固定并浇了焦油。这里能容纳3名遭船难的人。

——公墓管理员的木头棚屋,这是难民们非常喜欢的住处。房门上钉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办公室”。门边倒扣着一个没有轮子的手推车,一根锄耙,一个装着瓦匠工具的盒子,刚刚上过油的抹子,一个榔头,一个尖头凿子和一个平头凿子,“……父亲们的/旧工具/震动陌生人的心……”[2],艾德的存货们突然冒出这样一句。狭长的坟墓一直蔓延到格哈特·豪普特曼家所在的那片花岗岩石跟前,斑驳的墓石被风吹得东倒西歪,上次割草时留下的草还挂在墓石上,让墓石仿佛生出了头发,就像一小群病怏怏的动物。从旁边走过的时候,克鲁索摸了摸其中一块长着头发的石头。后来再次来到这片公墓的时候,艾德才辨认出上面的一半字迹:“……从1800年开始,本岛的地方长官长眠于此,静享安眠。”克劳斯特村的公墓管理员是短工里少数几个有全年合同的人。他的简易棚屋在墓地的最外围,不远处是一个没名气的水手的坟墓,被棕色的针叶树遮得严严实实。那里有一块非常小的浅色石头,上面镶着钢制的字母,克鲁索把棚屋的钥匙就藏在这块石头后面。“艾德,对那些遭遇船难的人来说,在这个地方屈一下膝不是坏事,哪怕只是为了把钥匙取出来。”安置能力为3到4名遭船难的人。

——灯塔和克劳斯纳之间那片树林边上的旧变压器房,它就像是守在通向荆棘岩深处关口上的护卫站或者检查站。那里有泉眼,围在一片芦苇和沧桑的柳树中间。艾德立刻就被这个地方吸引住了。变压器房的后面有一摞木柴,下面就是藏钥匙的地方,用这把钥匙可以打开那把巨大的挂锁,不过要费点劲。克鲁索说,在变压器房里过夜太危险,所以这个地方被当作仓库,用来保存帐篷、被子和睡袋,这些都是露天过夜的东西必需品。其中一个特选地就在附近。“在这里过夜就像梦一样美妙,你怎么也得试一次。”克鲁索低声说,就像他们已经被夜色包围一样。这个过夜地的位置看上去确实非常棒——一边正对着灯塔,一边能看到浅海湾和吕根岛上的灯光。人躺在洼地里面,从兵营那里根本看不见。

——所谓的制灯工场,是一个四周长满高高芦苇丛的缸砖小屋,在看灯塔人的农庄里,小屋上方的高大栗子树不断发出沙沙声。这里离陡崖不远,在灯塔下方不过两百米的地方。最外面的木篱笆很容易就能翻过去,然后是房门,可以从合页的地方卸开。工场里堆着灯塔管理员的备用灯泡,白炽灯泡足有小孩儿的脑袋那么大,碳灯丝有指头那么粗。灯泡旁边摆着一排淘汰的反射器,“作为遭遇船难的人,最好还是不要去那里照镜子”,除非“这个岛已经深深嵌入他们的……”“休假是为了躲避不幸。”艾德小声地自言自语道,但克鲁索还是听清了他的话。“不,不是休假。”他左边的眼皮开始跳,声音变得硬邦邦的。“这里是希登塞岛,艾德,你明白吗,希登,熄灯——隐藏起来。这个岛是藏身地,是让他们找到自我的地方,让人回归自我,就像卢梭说过的,回归自然,倾听内心的声音。没有人一定要逃亡,没有人一定得淹死。这个岛是一种经历,这种经历能够让他们回归,作为顿悟者回归。这种经历能够让他们继续过现在的生活,直到有一天量变突然引起质变,到那一天,人心中的自由突然大到超过了周围环境中的不自由,那一刻……将会是一次巨大的震动,雷鸣般的一次心跳。”克鲁索把手放在其中一个巨大的利华牌灯泡上。这盏灯就算突然亮起来也不奇怪,艾德心想。这里的容纳能力是4名遭船难的人。

第二天艾德返回自己的房间时,他桌子的每条腿下面都垫上了一块光滑洁净的砖头,高度正好。木头桌子给他的胳膊带来一阵清凉,他拿出日历本写了起来。


[1] 黑尔戈兰岛(Helgoland)、拉多尔夫采尔(Radolfzell)和罗斯滕(Rossitten)均为著名的观鸟地。

[2] 出自特拉克尔的诗《艾尼菲水堡》(Ani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