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喊叫大厅 1984—1991(第5/14页)
又是一阵拳头狠狠砸在门上。“快开门,宪兵!开门,不然我们就要撞门了!”
有人在卧室里打开了灯。男人又再次疾步穿过走廊,来到厨房,来到阳台上。小男孩也在那里,手里端着牛奶。“让开。”男人对小男孩说,准备开始助跑。
“站住,我要开枪了。”一个宪兵赶了过来,用枪指着大喊,“举起双手,然后抱膝,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男人看了小男孩一眼,对他微笑。
“真的开枪了,浑蛋。”
然后男人跳了下去。
05
文森佐,捡纸箱的人,他跳楼拒捕的消息不过几分钟就传遍了整个社区。不过几个小时,他就得到了一个全新的外号:蜘蛛人。没有人敢轻易尝试从三层楼上跳楼逃跑,蜘蛛人文森佐却做到了,但最终他还是被逮捕了,在医院里监禁治疗了两个月。那一天他被送到医院的时候股骨骨折,手臂骨折,七根肋骨骨折。
我父母亲则被迫面对宪兵的狡猾审问:“你们和四层的租户之间是什么关系?为什么那么冷的天阳台的门却开着?”
“因为习惯,”我母亲据理力争,“室内外的空气需要一直保持流通。”她补充道。
父亲瞥了她一眼,暗示这个细节可以省略不提。宪兵注意到什么地方不对劲,但也没有继续深究。他转而面向我,我把所看到的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与此同时我脑子里一直在思索着,如果我在学校里讲述这次发生在我身上的不可思议的事情,将会激起大家怎样的好奇。只可惜我应该在执法人员面前把事情经过讲得更丰富一些,因为还不到两分钟宪兵就打断了我,冲我微笑,然后戴上警帽,一边向大门口走去,一边向我们道歉因为被他的同事撞飞的大门。他向我父亲说道:“把请工匠修理大门的收据拿到警局来,我们会赔偿损失。”
“您客气了。”父亲回答道,他焦急地想要赶紧结束这场闹剧。
“你们撞坏了门然后就大摇大摆地走了,这正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安娜怒吼道。
紧接着,我父亲给银行打电话请了一天病假,也同意我待在家里不用去学校。
整个早上我们都待在家里,窗户关着,遮阳卷帘也被放下了。我父母都沉默不语,母亲一直在灶台边忙活着,而父亲则在认真地关注每一条电视新闻。就这样过了几个小时,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幸运的是没有人提及刚刚发生的事情。
下午的时候,他接到电话通知第二天要去警局录口供。“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宪兵说道,“只是个官僚形式走个过场。”父亲挂上了电话,从沙发上站起来,走进厨房,母亲坐在饭桌旁正等着他,最终他们吵了起来。
他们压低了嗓门喊叫着,父亲声音冷漠而又专横,不停地指责母亲,直到她流下泪水乞求原谅。“再也不能有下次了,”他重复着,“再也不能了。”他不能再接受类似这样的事情了。但母亲不能让父亲破坏这次机会,尤其是在她为他牺牲了一切之后,先是在那不勒斯的生活,再是巴里。食堂那边需要她的帮助,美国女人是一个圣女,向她请求帮忙,而她也答应了。
“一个圣女?如果真的是一个圣女,怎么会嫁给一个魔鬼?”我父亲理论道。
“嘘!什么魔鬼?别人的生活你了解多少?”
“某些人的生活我了解得足够多!”
“他不是魔鬼,你问问孩子。”她打断他说道,“他甚至说咱们的孩子以后会有一个特别美丽的笑容。”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他们一直这样争吵着,直到母亲进入我的房间,让我去肉食店加埃塔诺大叔那里拿肉。这是我第一次被托付这样的任务。“没什么可害怕的。”她一边安抚我,一边递给我一万里拉。她已经给肉食店打过电话了,加埃塔诺大叔会在店门口等着我。
我走在回家的路上,购物袋里装满了我们根本不需要的东西。我知道那只是一个让我走开的借口,而我也决定配合他们的谎言,其实根本不需要找借口。这时,一个足球滚到了我的脚下,是利奥的。我一脚把球踢还给他。
“你就是以前那个叫达什么……的玩伴,”他说道,“小达尼艾尔·男洋娃娃的玩伴?”
我点头示意。尽管我们住在同一栋楼里,我们的母亲每天都见面,然而我们之间还没有说过半句话,我们对彼此毫无了解。或者说,至少他对我一无所知,而我知道他拥有六套足球服,然后有一次在楼下发生了争吵,他和他忠实的小跟班尼可拉一起,把受害者按住,再把双腿分开,做出要插入肛门的手势,“同性恋!同性恋!西尔维乌秋是同性恋!”他残酷地喊着。
“你有看到今天早上的大混乱吗?”
他开始用一只脚练习传球,好像之前发生的事情对他没有任何影响,好像之前所有人都听到了的那极端痛苦的喊叫声并不是他父亲发出的。
“我母亲将会在医院里待一整天,告诉你母亲,我不认为她明天会去食堂那边。”足球又一次向我这边滚过来,这一次球没有直接到我脚下,我被迫移动才接住球,“所以你会跟她说吗?”
利奥看着我回传球,脸上露出奇怪的冷笑,“听着,你当时真的和他在一起吗?”他用鞋底止住球,“我的意思是,在他跳下去之前……”
我站在那里动弹不得,像是石化了一样。尽管一整天我都在扬扬自得于整个街区都将知道我是整件事里最重要的见证者,但这个消息一直传到了利奥那里,还是把我吓坏了。早上经历的画面又一次在我脑中闪过,牙套对腭部的压力,黎明时醒来,一玻璃杯牛奶,男人的微笑。然后是宪兵的狂喊,我母亲穿着睡衣坐在厨房的门槛上。
“他死了吗?”我问道,声音颤抖着。
利奥做了一个脚下盘带动作,又开始练习传球,这一次是左右脚交替。
“谁?我父亲?”他得意地微笑着,“我不觉得。文森佐是个极其强悍的人……”
真是个奇怪的人,明明是自己的父亲却直呼其名,我就从没有这样想过。我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叫爱德华多,所有人都这样叫他,但对我来说,只是对我来说,他就只是“爸爸”而已。
“你想踢两脚球吗?”利奥问我。他的目光从球上移开,仔细地打量着我。他的蓝眼睛让我想到来到那不勒斯的第一晚,他挑战我父亲时高傲的样子。
“我不能。”
“就两脚。”
“我必须回家,我还拿着一购物袋的食材。”
他却一把抓住了我的夹克,“你会守门吗?”
我感到自己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惊慌失措,他的脸上满是灰尘和汗水的味道,当时我特别害怕他会掏出那把弹簧刀,但同时又有一种想留下来和他一起玩的欲望。“我需要一个人来接球。”他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