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喊叫大厅 1984—1991(第7/14页)
出差任务。我父亲立马领悟到这一点,其实那是一个痛苦的按钮。流动小组员工的生活大部分时间都远离家庭,这会影响到家庭婚姻的稳定。全家一起去女神游乐厅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是可以独自在外,然后深夜在皮加勒区寻觅漂亮小姐。他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其中的危险,在这种原则问题上,他的岳父已经警告过他了:“爱德华,如果你要回家,就真的回家,否则你最好还是留在巴里,在那里他们也许会让你当上经理,或者派你去北方某个城市当高管,甚至是国外……”
所有那些,不管怎么说,都只是一些可能性。从个人角度出发,我父亲对于一个可能的多彩但昂贵的职业生涯并不感兴趣。于是他向自己妥协,他接受了流动小组的工作,但拒绝了去皮加勒区出差。
“你做得很好,”有一天帕斯夸雷再次教导,“因为第一,没人说得准离开这里你就一定能拥有多姿多彩的职业生涯;第二,多姿多彩的职业生涯并不总能带来财富;第三,如果你是有能力的人,即使没有多姿多彩的职业生涯也能获得财富。重要的是留在这里,因为这里真的有商机……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如果你在火山口建造房子,那么你就可以确定迟早有一天你会被烧……”
我父亲扔掉手中的斯刀普烟蒂,沉默不语地穿过大理石走廊,大理石下层是阿比西尼亚黑,上层则是彩色的。这一切他并没有听得很明白,但没什么好担心的。像往常一样,肥皂匠的儿子会一直在那里教导他该做什么。
“这是一件好事吗?”他问道,打开了工作间的门。突然有那么一瞬间,他面前的大片烟雾让他感觉自己仿佛刚刚跨进了一个地下赌场的入口。
“看情况。”帕斯夸雷用一只手整理着自己那蓬乱的红发,“如果你喜欢火,那就是好事。”
06
当成人们的生活正在向另外一个星系迁移的时候,我和利奥渐渐地找到了属于我们自己的一颗荒芜的星球。一九八五年夏天,我们的友谊忽然变得紧密起来,就像天然大火那样熊熊燃烧着。那时学校正放假,他父亲在监狱里,我父亲在银行里,我们的母亲则在食堂帮助着流浪汉,我母亲最终还是说服了我父亲同意她回到食堂,而我和利奥便开始天天见面。我们一直在探讨着小达尼艾尔·男洋娃娃的故事。
他并没有像其他人所描述的那样搬家去了北方,而是和他的母亲及姐姐一起在904快车惨案中遇难了,那是从那不勒斯直通米兰的一列快速火车。一九八四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在亚平宁大走廊中的一座铁路桥上,事先埋伏好的爆炸装置炸碎了那列火车的9号车厢,导致十七人死亡,三百多人受伤。
圣诞节假期后校长和他父母有过一次谈话,利奥无意间听到了这个真相。自从利奥向我揭开了谜底,我们便不停地向彼此重复着这个故事,像是在祷告一样,直到小达尼艾尔不再是我们曾认识的那个爱玩洋娃娃的孩子,而变成了小说中的某个英雄,变成了我们的主保圣人,把我们和其他人区别开来。
为了避免噩梦,成人们选择了沉默不语,而我们却反复在想象中去经历那次爆炸,也许只是为了确认我们也有得知真相的权利。我们想象着自己是爆炸后的幸存者,闲逛在只属于我们的星球上,享受着完全的自由。
利奥还听到一个细节,爆炸之后,在废墟堆中,在小达尼艾尔的尸体旁,静静地躺着那个布洋娃娃。“马尔切,你真应该看看当时那些大人的表情。我从没见过有人因为一个死去的名叫斯普莫内的洋娃娃哭成那样。”
我们一起度过了五个快乐的夏天,天不怕地不怕。我们在自行车上相互追赶,在树林里践踏草地,在足球场踢比赛时闹矛盾,然后用石子儿混战,在街角的宠物店里替那些小鹦鹉渴望自由。在别人眼里我们净做些残忍的事情,但他们不了解我们的意图其实是好的。和街区里的女孩子相处时,我们总是很冲动,蛮横,喜欢动手打闹,说话则色情露骨。比起女孩子,我们更贪图钱财。
当时有个卖轮胎的人,不是我们街区的,衣衫褴褛,右脚有六根脚趾,他出钱让我们用弹簧刀去扎汽车轮胎。每成功扎破一个就给我们一千里拉。一开始他的报价是五百。
“一千五。”利奥像挑衅一样抬价。他从法兰绒方格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把梳子,开始梳理头发。
“七百。”六根脚趾压价道,“你们这些无知小子太贪心……”
利奥的谈判技巧起到了作用。首先要梳两边和后边的头发,然后把中间的头发捋成一撮儿向前,“椰子头”,大家都这样称呼,用超级多的发胶发蜡固定住头发,再极其荒谬地向前凸起,凸起的高度和一个人的自恋程度成正比,在那段时间这个发型非常时髦。
“成交,七百里拉。”利奥说道。他把梳子插回衬衫口袋里,“再加上三百的封口费,如果人们知道了是你让两个无知小子去坑顾客,你能想象到后果吗?”
他被耍了。
六根脚趾一边用抹布擦着他那沾满油渍的双手,一边盯着我看,我不懂他的表情是在欣赏利奥的谈判技巧,还是在警告我待在他身边有多危险,说道:“你的朋友是个精明的恶魔。”
我确实很崇拜他的谈判技巧。
“每一次谈判的第一条规则是不要去谈判。”有一次他跟我解释道,当时我们在黑暗中等待着行动的暗号。我们的任务是在六个脚趾的街区里每一条街上扎破一个轮胎。
“那第二条呢?”
“如果你不要求,就没人会给予你。”
我愣了几秒钟的时间,试图去理解那些词语的意思,“那第三条呢?”
他将烟头弹进下水道井盖的小孔里。“如果你不努力,就没人会在乎你。”他用严肃的语气说道。
我们正躲在停在路边的一辆汽车后面,这时突然一声噪声打断了我们,利奥站起身从后车窗的映像里观察着街道。虚假警报。可能是树叶,也可能是老鼠。
“什么意思呢?”我问他。
利奥向我嘲讽地微笑着,没有再回答。这时哨声传来,轮到我们行动了。
理论上,他年纪比我大,应该会多管教我一些。但实际上,我们之间很平等,在学校里我们总是上着不同的课,直到他连续两年挂科留级之后终于在我初三那年和我同班了。我们一起离开学校,一起去流浪汉食堂吃午饭,然后一起骑车出去疯玩。
在树林里总会有一些普通的孩子,但我们会把他们训练成一群疯狂的勇士,然后一起玩耍。经过我们的践踏,博物馆门口的草坪变成了粉末状,像死去了一样。有几次,一个相对没那么懒惰的看守威胁过我们要没收足球并叫警察,而我们则一起对他竖中指,再跳上自行车开溜。利奥是船长,我是水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