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我的名字叫爱德华多(第8/9页)

大约一个小时后,我看到她走了出来。她看起来筋疲力尽,像是刚刚经历了非常不愉快的事情。我试着去激发自己对她的怜悯,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想要走过去靠近她,并给予她我的支持。我是谁?凭什么要以那种方式去评价她呢?她的剧本我已然了如指掌:她不再想要现在这样的生活了。然而,我儿子却一直以双胞胎为借口把她强留在身边。

也许,我思索着,最终以一种致命的方式被绑住就是丽贝卡的命运。

我隔着一段距离在新门大街上跟着她。表面上看去她就像是普通大都市里的一个普通居民,在这里有数百万人都像她一样,会在商店的橱窗前流连,会一边在手机上发着信息一边放慢脚步不停地走着。在那个时刻我全神贯注于我的跟踪行动,以至我都没有意识到我们到底走了有多远。我不熟悉那一片街区,我之前从没有来过这里。

突然间所有的楼房都变形了,一直在变得更高更冷漠,透过深色的玻璃看不到任何东西,一阵寒冷的风扫过那白色的石板路。丽贝卡的鞋跟落在那花岗石板上发出的声音回荡着,让那个地方变得更加险恶,无情。甚至连有轨电车的站台也消失了,那是我在那座城市里唯一确定的东西。在某个时刻,在一片荒芜中,丽贝卡停了下来。那一瞬间,我屏住了呼吸。

我以为她发现了我,本能反应地躲到了一个水泥拱廊下,她便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但当我再次向她的方向望过去,我看到她正在用手势和一个躲在玻璃门后面的人交流着,我看不到那个人。她先是对他微笑,接着抬起一只手,挥舞着打招呼。另外一边的那个人打开门,来到那荒芜的街道上,指着一个酒吧,那里挤满了人,放着大声的音乐。那个男人迎着她跑过去,抱住她,丽贝卡回以一个热情的唇吻,接着他们走进了那个酒吧。

我认出了他,就是他,就是我在大学网站上看到的那个留着鬓毛胡须的酷似达尔达尼央的男人

那天晚上丽贝卡心情大好,对她的孩子很好,对她的丈夫很好,在我们相互漠不关心的前提下,对我也很好。如果一个市场营销顾问在那个时刻突然出现在那儿,很有可能会让我们签下合同在一个广告里演一个快乐的家庭。我对我曾经还试图去怜悯她感到羞愧。

第二天,我问马尔切罗知不知道他妻子每天都去哪儿了,他回答我说她是去一个心理医生的诊所。

“每个下午?”

“好吧。”他表情痛苦地说道,从扶手椅上站起来,“我认为你是时候返回那不勒斯了,我很感激你在这一段时期里所做的一切,我们所有人都很感激你。”

我相信让双胞胎在没有母亲的情况下成长更加糟糕,那样还不如让他们在一个婊子母亲的养育下成长。我不能够让他们俩变成孤儿,那样的话我将不会原谅我自己。接着,我又感觉到,马尔切罗猜到了我的意图。

站在我面前的是我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在所有那些年里,我一直渴望着我儿子的命运能够远离那种堕落,我干预了一个地方小流氓的成长过程,我为了完全控制局势,让他远离了他最好的朋友,再把他转变成我所希望的那样。一个理性、现代、富有的男人,然而事实上,他却变成了一个软弱的人,面对障碍时无力反抗,他被他开阔的思想奴役着,沉迷于一个女人。但那都是我的错,我贬低了他,直到他失去了整个自我,就这样,当他站在深渊的边缘向下审视的时候,为了不跌落进去,他激活了对于一个有文化的好男孩来说唯一可能的选项,完全解放了自己。

现在是时候弥补错误了,我必须以第一人称的身份参与进去。那感觉就好像是回到那不勒斯的冈布里努斯咖啡馆,在一张位置极好的桌子旁坐下,再点一份唐·杰皮诺从来没能买给我的冰激凌。

我直视着我儿子的眼睛,希望他能明白我有多爱他。“好的,”我回答道,“给我两天的时间。”

那天夜里我在网上搜索着沃尔夫冈·帕坦尼这个名字,发现第二天他将会前往梅扎诺特宫参加一个由大学组织的会议。

如果有一个我一辈子都梦想着能够踏足的地方,那就是米兰证券交易所所在地。

遗憾的是,那座“法西斯风格”十足的神庙,几十年来在我心中像神话一样的神庙,在那些年里从那不勒斯银行的证券办公室里买进和卖出的所有指令都会抵达的神庙,如今已经消失了,缩水成一个会议中心和游客眼中的遗迹。喊叫大厅被一些模块式的空间取代,在那里很多像帕坦尼一样的人轮流发表着他们那温和的进步主义演说,著名的大阳台则变成了餐饮区,还有那受到苍穹启发的群星幕布也被一块现代天窗替换掉了。

突然间我明白了。

我活了一辈子却一直在怀念着一些我从来没有归属过的东西。只有在那些时刻,站在数以百计像羊群一样蠕动着的人群中间,看着他们相互之间礼貌地交换着信息,比如说如何到达黄色大厅、蓝色大厅、卖维生素饮料的酒吧,或是残疾人厕所,我才意识到我的时代结束了,那充满了爱、恨、希望、斗争、致富建设的时光就像是泼出去的水。当年那些渴望佣金的证券经纪人的喊叫、唾液和汗水,如今还剩下些什么呢?

在那个由大学组织的会议上,沃尔夫冈·帕坦尼正贩卖着他心目中的世界,工业不能再产生污染,消费应该符合人的尺度,经济需要更加绿色,科学研究则永远是好的,正确的。在那个世界里,昨天的恶人会变成今天的好人,一如既往,再变成明天的富人。在那个世界里,争夺利益的暴力不再看得见,但却隐藏在数十亿公里的电子化高速公路之中,永不停息地向前奔跑着,在那里买卖永无止境:那是一个没有鲜血的,却是由鲜血建成的竞技场。

我等到会议结束,大厅里的人群都向餐饮区散去。沃尔夫冈·帕坦尼注意到了我,脸上露出白痴般的微笑。

“这是您的。”我说道,并递给他一张支票。

那个禽兽一脸困惑,但依然好奇地盯着那张支票。“我应该用它来做什么?”他轻蔑地问我。

“兑现了它。再去享乐。”

他核对了金额,震惊地看着我。

“都是您的,”我补充道,“如果您愿意永远离开丽贝卡的生活。”

“我不明白。”他低声说,仿佛在看到了那些数字之后,他突然间变得温顺起来,“这和丽贝卡有什么关系?您是谁?”

“请将这份礼物看作是一种不流血解决问题的方式。”我说道,“好好考虑一下,要记住,为了让我们的协议有效,永远不能有人知道这次会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