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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了?”
我重重地叹口气。“我那时候才十三岁。”我说。
“别告诉我是迪斯尼。”他说。
我没吭声。
“别告诉我你去了迪斯尼世界。”
我还是不吭声。
“海蓁·格蕾丝!”他喊了起来,“你不可能用了你唯一的临终心愿和爸妈去迪斯尼世界!”
“还有艾波卡特中心。”我小声嘟哝。
“哦,我的天啊!”奥古斯塔斯说,“我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迷恋上了一个心愿这么老套的女孩。”
“我那时候才十三岁嘛。”我重复一遍,不过当然,满脑子只想着迷恋迷恋迷恋迷恋迷恋。我受宠若惊,但立刻改变了话题:“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学校上课吗?”
“我翘课了,来陪陪艾萨克。不过他现在睡了,我在医院大厅里做几何作业。”
“他怎么样?”我问。
“我看不出他是单纯没准备好接受从此残疾的事实呢,还是真的更在意被莫妮卡甩了的事。反正除了这事他不愿意谈别的。”
“唉。”我说,“他还要在医院住多久?”
“几天吧。然后他得去一个康复培训之类的地方,不过过一阵子就能回家了,我猜。”
“真糟。”我说。
“我看到他妈妈了。我得挂了。”
“好吧。”我说。
“好吧。”他答道。我可以听到他一边唇角扬起的微笑。
星期六,爸妈带我去洪波村的农贸市场。这天阳光明媚,是印第安纳州四月少见的好天气,农贸市场的每个人都穿上了短袖,虽然气温其实还没到那一步。我们印第安纳土著对夏天总是乐观过头。妈妈和我并肩坐在长椅上,对面是一个卖羊奶皂的人,穿着连体长罩衣,不辞辛苦地跟每一个路过的人兜售。没错,这是他自家养的山羊;不不,羊奶皂闻起来没有山羊味儿。
我的电话响了。“谁来的?”我还没看,妈妈就问。
“不知道。”我说。不过我知道是格斯。
“你现在在家吗?”格斯问。
“呃,不在。”
“其实我是明知故问,因为我现在正在你家。”
“哦。嗯,好吧,我们这就要回去了,我猜。”
“好极了。一会儿见。”
我们拐进车道时,奥古斯塔斯·沃特斯正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手里拿着一束鲜艳明亮的橙色郁金香,含苞欲放。他在抓绒外套里面穿了一件印第安纳步行者队的运动衫,这套搭配和他完全不相称,不过他这么穿的确很好看。他双手一撑,跳起来出了门廊,把郁金香递给我,问:“想去野餐吗?”我点点头,接过花。
爸爸从我身后走过来,与格斯握手。
“那是里克·史密茨的球衣吗?”我爸问。
“一点儿没错。”
“天,我喜欢那家伙。”爸爸说。他们俩立即投入到一场篮球谈话中,我没法(也不想)插嘴,于是拿着郁金香进屋了。
“要我把花儿放到花瓶里吗?”我进屋时妈妈满面笑容地问。
“不用了,没事。”我对她说。如果把花儿放到客厅的花瓶里,那就成了大家的花儿了。而我希望它们是只属于我的花儿。
我回到自己房间,没换衣服,只梳了梳头发、刷了牙,涂了一点唇蜜,喷了最微量的香水。我的视线一直无法从花儿上移开。明艳的橙色恣意张扬,色彩之夺目几乎损害了它的美。我没有花瓶什么的,于是把牙刷从牙刷插杯里拿出来,放了半杯水,然后插上花儿,就留在浴室里了。
我再回到房间时,听到外面传来说话声,于是我就在床边上坐了一会儿,竖起耳朵隔门偷听。
爸爸:“那么说你和海蓁是在互助小组认识的。”
奥古斯塔斯:“是的,先生。您的家真是格调高雅,我喜欢您家这些艺术品。”
妈妈:“谢谢你,奥古斯塔斯。”
爸爸:“你自己也是幸存者吧?”
奥古斯塔斯:“是的。我没把这老伙计整个锯掉纯粹是出于对它的热爱,尽管这实在是减肥良策。腿可重了!”
爸爸:“现在健康状况怎么样?”
奥古斯塔斯:“十四个月没有发现癌细胞了。”
妈妈:“那真是太好了。多亏如今的治疗方案多种多样——这可真是了不起。”
奥古斯塔斯:“我知道。我很幸运。”
爸爸:“你得明白,海蓁仍然有病,奥古斯塔斯,而且她很可能一辈子也好不了。她也许想跟上你的脚步,可她的肺——”
就在这时候我现身了,他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你们打算去哪儿?”妈妈问。奥古斯塔斯站起来在她耳边悄悄说了答案,然后举起一根手指挡在唇上。“嘘,”他说,“这是秘密。”
妈妈微笑起来。“你带电话了吧?”她问我。我举起电话给她看,握住载氧气瓶的小推车车把一歪,两轮着地,迈开步子。奥古斯塔斯急忙跑过来,把胳膊伸给我,我毫不客气地挽上了,手指正好贴住他的二头肌。
很不幸,他坚持要自己开车,以免提前泄露惊喜。我们朝目的地一路颠簸而去,我说:“你简直把我妈迷得神魂颠倒。”
“嗯。正好你爸爸是史密茨的球迷。你觉得他们喜欢我吗?”
“当然喜欢你。不过,有啥关系啊?就是爹妈而已。”
“他们是你爹妈啊。”他说着瞟我一眼,“再说,我喜欢被人喜欢。是不是发傻?”
“哎,你用不着冲过来帮我开门或者昧着良心说一堆好听的,我仍然会喜欢你。”他猛踩刹车,我身体重重向前一倾,顿时感觉呼吸怪异紧张。我想起了预约的PET扫描。别担心。担心也没用。但我还是担心。
我们从停车标志牌底下轰鸣着起步,然后向左拐往名不副实的美景镇(该地有一片高尔夫球场的景,我猜,但谈不上美)。这个方向我能想到的唯一去处就是墓地。奥古斯塔斯把手伸向中控台,利索地打开一整包烟,拿出一根。
“这些烟你到底扔不扔啊?”我问他。
“不吸烟有许多好处,其中之一就是一包烟能坚持到永远。”他答,“这包烟我都揣了一年了。有几根烟在靠近过滤嘴的地方折了,不过我觉得这一包支持到我十八岁生日应该没问题。”他把过滤嘴夹在两根手指之间,然后叼到嘴上。“那么,好吧,”他说,“好吧。列举几个你从来没在印第安纳波利斯见过的事物。”
“嗯,骨瘦如柴的成年人。”我说。
他大笑起来:“很好。继续。”
“呃……海滩。家庭餐馆。地形志。”
“非常好的例子,都是我们缺少的。还有,文化。”
“对,我们是有点儿缺乏文化。”我说。我终于发现他要带我去哪儿了。“我们这是去博物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