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夫和灵魂(第5/9页)
“我们在这城里待了一个月,到了月缺时,我觉得腻了,便在城中穿街走巷地闲逛起来,走到了本城神祇的花园,看到僧侣们穿着黄袍子默默地在绿树间走动,在一处用黑色大理石铺成的地上有一座玫瑰红的屋子,里头住着这位神。门以金粉油漆,上面亮闪闪的突出来一些金铸的公牛和孔雀。屋顶是海青色的琉璃瓦,飞檐上挂着小铃铛,白鸽子飞过时,翅膀碰着铃铛,响起一下下的叮当声。
“神庙前是一汪清水池,铺着有纹理的缟玛瑙。我在池边躺了下来,伸出白白的手指去碰那些大树叶。有个僧侣过来了,站到我身后。他脚上穿着凉鞋,一只是软蛇皮编的,另一只是鸟的羽毛编的,头上戴着顶黑毡僧帽,装饰着一些银色的月牙儿。他袍子上绣着七道黄色,卷曲的头发上沾着些锑粉。
“过了一小会儿,他开口同我说话,问我来这里干什么。
“我告诉他我想见他们的神。
“‘神正在打猎。’那僧侣说,一对细细的丹凤眼奇怪地望着我。
“‘告诉我在哪座森林,我要跟他一起策骑跑马。’我回答。
“他用长长尖尖的指甲梳理了一下衣服上的穗子。‘神在睡觉。’他喃喃说道。
“‘告诉我在哪张床上,我要去守卫他。’我回答。
“‘神在开宴会。’他大声说。
“‘如果酒甜我就与他同饮,如果酒苦,我也会与他同饮。’我以此作答。
“他惊异地低下头,握住我一只手,把我拉了起来,领我进了庙。
“在第一间房里我看到有一尊偶像坐在碧玉宝座上,宝座四周镶着大粒的东方珍珠。那座像是用黑檀木雕成的,身材跟真人一般大小,前额上有块红宝石,浓浓的油从头发一直滴到大腿,双脚猩红,沾满了一头刚宰的山羊羔的血,腰束一根铜带,上面嵌有七颗绿宝石。
“我就问那僧侣:‘这就是神吗?’他回答我说:‘这就是神。’
“‘引我去见神,’我大喊,‘要不我就杀了你。’我碰了下他的手,那手马上就瘪了。
“那僧侣就哀求我,说:‘求主人治好他仆人吧,我这就引他去见神。’
“于是我往他那只手吹一口气,手便好了。他浑身颤抖,领我进了第二间房,我看见那里有一尊偶像,站在一朵玉莲花上,莲花四周挂着大块大块的祖母绿。那座像是象牙雕的,身材有两个人的大,前额上有块橄榄石,两个乳房抹着没药和肉桂,一只手握着一把弯弯的玉权杖,另一只手拿着一片圆水晶,脚上穿着黄铜靴子,粗粗的脖子上是一圈冰长石。
“我就问那僧侣:‘这就是神吗?’他回答我说:‘这就是神。’
“‘引我去见神,’我大喊,‘要不我就杀了你。’我碰了下他的眼睛,两颗眼睛马上就瞎了。
“那僧侣就哀求我,说:‘求主人治好他仆人吧,我这就引他去见神。’
“于是我往他眼睛上吹一口气,两眼便看得见了。他又浑身颤抖,领我进了第三间房。怎么回事,房里没供偶像,也没有什么画啊像啊,只有一面圆圆的金属镜放在一个石砌祭坛上。
“我就问那僧侣:‘神在哪儿?’
“他回答道:‘没有神,只有你见到的这面镜子,这是智慧之镜。这镜照出天地万物,唯独那个看镜之人的脸没照出。它不照看镜之人,所以那人就可以有智慧。这里还有许多别的镜子,但那些镜子是意见之镜。只有这面是智慧之镜。有这面镜子的人天下事就无所不晓,什么也瞒不过他们。没有这面镜子的人就没有智慧。故此它就是神,我们崇拜的神。’我便朝镜中一看,果然就像他告诉我的那样。
“于是我干了件奇怪的事,到底干的什么事无关紧要,因为我把这智慧之镜藏在了一个离这地方只有一天路程的山谷里。只求你还是让我再进到你的身体里做你的仆人吧,那你就比天下所有的聪明人更聪明,这智慧就是你的了。让我进入你的身体,天下就没有人比你更有智慧了。”但是年轻的渔夫笑了。“爱比智慧更好,”他大声说道,“况且那小美人鱼爱我。”
“不,没有比智慧更好的了。”灵魂说。
“爱更好。”年轻的渔夫答道,说着便一头扎进海里,灵魂一路哭着穿过沼泽地走了。
这样又过了一年,灵魂再来到海边,呼唤年轻的渔夫,渔夫从海里冒出来,问道:“你干吗叫我?”
灵魂回答道:“靠近点,这样我好跟你说话,因为我看到了奇妙的东西。”
他就进前来,斜卧在浅水中,手支着头听它讲。
灵魂对他说:“离开你之后,我便一路向南走去。来自南方的一切都挺宝贵的。我沿着去埃斯特城的大路走了六天,那些尘土飞扬的红色大路是朝圣者经常走的。我就这么走着,第七天早晨我举目一看,呵,那城就在我脚下,因为它就在一条山谷里。
“那城有九个城门,每个城门前都立着一匹青铜马,要是山里的阿拉伯贝都因人跑下来,那些马就叫起来。城墙是紫铜包的,上面的瞭望塔屋顶是黄铜的。每个瞭望塔里都有个手执长弓的弓箭手。日出时他用箭敲锣,日落时他吹响号角。
“我想进城,卫兵拦住我,问我是什么人。我回答说是个回教的云游僧,正往麦加去,那里有一幅绿色的帐幕,上面是天使用银线绣成的《可兰经》。他们听了满心惊叹,央求我入城来。
“城里简直就是个市集。你真该同我一起去。窄窄的街道上满是五颜六色的纸灯笼,像大蝴蝶般在空中飘舞。风吹过屋顶,那些灯笼上下飘扬,像彩色的肥皂泡似的。商人们在他们货摊前的丝织毯上席地而坐。他们的胡须又黑又直,头巾上缀满了小金片,长长的一串串琥珀珠和雕花桃核在他们凉凉的手指间滑来滑去。他们有的在卖枫子香和甘松香,还有产自印度洋岛屿上五花八门的香水、浓浓的红玫瑰油、没药和铁钉状的丁香。要是有哪个人停下脚跟他们说话,他们便一撮一撮地往一个炭火盆里撒乳香,让周围的空气充满甜香。我见过有个叙利亚人双手握着根像芦苇一样的细棍子,上头冒着一缕缕青烟,那烧着的香气闻着就像春天里的红杏花似的。有的卖银手镯,上面镶满了乳蓝色的土耳其玉,还有铜脚镯,上面串着小珍珠,另外还有套着金座的虎爪、豹爪,祖母绿穿成的耳环、翡翠镂成的戒指。从茶馆里传出吉他声,抽鸦片的人一张张白皙的脸笑嘻嘻地朝外望着行人。
“说实在话你应该跟我一起去。那些卖酒的,肩上扛着黑色的大皮酒囊,推推搡搡地挤过人群,他们大多卖的是希拉葡萄酒,这种酒甜得跟蜜似的。他们卖酒用的是小小的金属杯,上面还放了几片玫瑰花瓣。市集上还站着卖水果的,卖的水果什么都有:有熟无花果,紫色的果肉带着擦伤的痕迹,有蜜瓜,香可比麝香黄可比黄玉,还有香橼、蒲桃、一串串的白葡萄、红金色的圆橘子、长圆形绿金色的柠檬。有一次我看到一头大象走过,象鼻上抹着朱砂和姜黄,两只耳朵上套着红丝线织成的网。那大象在一个水果摊前停下来,吃起摊上的橘子来,那人看了只是笑。你简直想不到这地方的人有多奇怪。他们高兴时便到卖鸟的那边,买上一只关在笼里的鸟来放飞,好让自己更加高兴,他们伤心时便用荆棘鞭打自己,好让悲伤不会减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