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爵亚瑟·萨维尔的罪行(第5/9页)
昨晚上的惊恐烦乱这时候已烟消云散,他简直觉得羞愧,当时怎么会那样魂不附体地满城乱窜,心如刀绞。当时的痛苦太真切了,回想起来都觉得不真实。他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那么傻,既是无可避免又何必气急败坏。唯一让他费神的问题似乎是,找谁下手。因为他清楚,谋杀这种事,就像异端宗教一样,除了有个祭师还要有祭品。他不是天才,于是就没有天敌。而且这也不是个报私仇泄私恨的时候,要他履行的使命可是件庄严的、玩忽不得的大事。于是他拿来一张信笺列出亲戚朋友的名字,斟酌再三,觉得克莱姆迪纳·波昌普夫人比较合适。老太太人很好,住在科参街,还是他自己的远房表亲。他向来喜欢克莱姆太太,大家都这么叫她来着。况且他本人已经非常富有了,一成年就继承了拉格比勋爵的全部财产,所以也就不可能庸俗地要从老太太的死捞什么钱财。说实在的,他越想越觉得这老太太像是个最佳人选,心想任何拖延都对西比尔不公平,便决定马上着手部署。
头一件,当然了,是了却手相师的事。他在靠近窗口的一张半古董名牌小书桌前坐下来,按一百镑金币的比值写下一张一百零五镑的支票,抬头为萨第穆斯·普杰斯先生,用信封装了,叫男仆送去西月街。接着便打电话叫马房备车,穿衣准备出门。走出房间前,他回头望了望西比尔·莫顿的照片,心中发誓,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她知道自己为了她干下什么事,要永远把这份自我牺牲的秘密藏在心底。
在去白金汉俱乐部的路上,他经过一家花店,让店家给西比尔送去个漂亮的水仙花篮,白花瓣一片片玲珑剔透。一到俱乐部,他便直奔图书室,摇铃唤来侍者端上一杯柠檬苏打,拿来一本毒物学的书。他打定主意,处理这种棘手的事情,下毒最好。其他办法如诉诸暴力在他看来是下流之极,何况他非常上心的是用什么手段既可杀了克莱姆迪纳夫人又不会惹出大新闻,他才不想让自己在温德米尔夫人的招待会上让人八卦,或者成为低俗小报的主角。他还得考虑西比尔的父母,两个人都很老派,如果出个什么丑闻之类的东西,老人家可能就要反对婚事了,尽管他有把握,要是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说给他们听,他们定会是第一个赞赏自己这番苦心的人。于是乎,他理所当然地决定下毒最好,既安全,又稳当,还神鬼不知,也不至于闹得场面惨不忍睹,同大部分英国男人一样,他对这样的场面是避之唯恐不及。
可是,对于各种毒药的药理,他一无所知,而且侍者在图书室里除了《拉夫指南》和《贝利月刊》好像也找不到什么。他亲自到书架上找,竟然还看到有一本装帧得很漂亮的《药典》,另外还有厄斯金的《毒理学》,编者是马修·里德爵士,皇家内科医师学会会长,白金汉俱乐部最早的会员之一,因为被错当成另一个人而选入会的,而这阴差阳错让理事会大为光火,真身出现时大家就一致通过将他黑了。亚瑟勋爵看着那两本书,叫里面的拉丁术语弄得一头雾水,正在后悔当初在牛津没多花心思在拉丁语古典学上时,发现厄斯金《毒理学》第二卷里有一处说明乌头碱的各种特性,用英语说得很白。这似乎正是他要的毒药。药效快——简直是即刻毙命——丝毫无痛苦,如果以胶囊吞服,马修爵士推荐的服法,那味道就一点也不难下咽。他于是就做了笔记,在衬衫袖口上记下致命的药量,把两本书放回原处,转悠到圣詹姆斯大街,拐进皮斯托和汉姆贝两位大药剂师的药店里。皮斯托先生看到贵族顾客总是亲自接待,听到他要买的药不禁大吃一惊,恭恭敬敬地嘟哝着说这需要医生证明什么的。但是一听到亚瑟勋爵解释说他必须用这药来除掉一只挪威獒犬,因为这犬出现了狂犬病的早期症状,已经两次把车夫的腿给咬了,他便接口说自己对这个理由完全满意,还恭维亚瑟勋爵毒理知识渊博,当即按方出药。
亚瑟勋爵把胶囊放进他在邦德街一家店橱窗里看到买下的一个漂亮的小糖果盒里,扔掉皮斯托和汉姆贝药店给的那个丑药盒,马上驱车往克莱姆迪纳夫人的家奔去。
“哎呀,你这小坏蛋先生,”看到他进门来老太太用法语招呼道,“怎么这么久都没来看我?”
“我亲爱的克莱姆夫人,真是一刻也分不开身啊。”亚瑟勋爵回答道,脸上堆着笑。
“你是说整天和西比尔·莫顿小姐泡在一起四处买好衣服,胡吹瞎侃?我真不明白,就结个婚嘛,为什么大家都这么大张旗鼓地折腾。我那时候做梦都想不到谁会当众卿卿我我地招摇,私下里也不会的。”
“我向您保证有二十四小时没见到西比尔了,克莱姆夫人。就我所知,她把时间全给了她的女帽商了。”
“当然了。所以你才来看我这么一个丑老太婆。我真不懂你们男人怎么就不知道接受教训呢。哎哟哟,曾几何时本人也风光无限过,如今呢,成了个风湿病缠身的可怜虫,假撑门面,脾气又坏。这可不,要没有亲爱的珍森夫人为我送来她找得到的最烂的法国小说,我这日子该怎么打发啊。医生一点用也没有,除了收诊金。连我的心口痛都治不好。”
“我给您带了治这病的药来了,克莱姆夫人,”亚瑟勋爵很认真地说道,“这东西非常好,美国人发明的。”
“我不喜欢美国人的什么发明,亚瑟。我真是不喜欢。我近来看了些美国小说,胡说八道一大半。”
“哦,但这东西可不是胡说,克莱姆夫人!我保证药到病除。您一定要答应试试。”亚瑟勋爵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小盒子,递了过去。
“嘿,亚瑟,盒子还蛮好看的哩。真的是送我的礼物吗?你太好了。这就是那特效药吗?看着像糖果。我这就吃。”
“天哪!克莱姆夫人,”亚瑟勋爵大叫着拽住她的手,“千万别这样啊。这种药是以毒攻毒,如果心口不痛就吃,那麻烦可大了。等病发作了再吃。效果肯定会让您啧啧称奇。”
“我现在就要吃,”克莱姆迪纳夫人说着,拿起那透明的小胶囊对着光看,里头的乌头碱液漂着泡泡,“肯定很好喝。说真的,虽然我讨厌医生,但喜欢吃药。那好吧,就留着下次发作再吃。”
“下次是什么时候呢?”亚瑟勋爵急切地问,“会很快吗?”
“希望不要一个星期。我昨天早上就难受得不得了。可谁也说不准。”
“可以肯定不用等到月底吧,克莱姆夫人?”
“恐怕不用。可亚瑟啊,你今天真会关心人!西比尔真让你长进不少咧。现在你得赶紧走,我今晚要同一些闷蛋一起用餐,他们不八卦的,我知道要是现在不睡会儿,吃饭的时候就睁不开眼了。再见,亚瑟,代我向西比尔问个好,还有,非常感谢你送来的美国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