勋爵亚瑟·萨维尔的罪行(第7/9页)

他于是乎又在那份亲戚朋友的名单中找开了,考虑再三,决定去炸他叔父,奇切斯特教长。这位教长知书达理,喜欢极了各种钟表,收藏颇丰,从十五世纪到时下的钟表都有。老先生的这个雅好,在亚瑟勋爵看来是他计谋得以实施的大好机会。至于上哪儿去购置一个爆炸装置,当然了,则另当别论。这一点,看《伦敦指南》没有用,他觉得去找苏格兰场也不会有什么结果,那班人对炸药方面的动向似乎从来都不清不楚,直到什么地方真的发生了爆炸,可即使这样他们也往往不得要领。

突然他想到朋友茹瓦洛夫,一个思想非常革命的俄国人,他冬天时在温德米尔夫人家认识的。茹瓦洛夫伯爵大概在写一部关于彼得大帝生平的书,过来英格兰是为了研究有关这位沙皇客居英国当船厂木工的文献资料,但大家都怀疑他是反政府的虚无主义分子派来的特务,俄国大使馆对他在伦敦出没无疑是高兴不起来的。亚瑟勋爵觉得此人正合自己所需,有天早上便驱车到他在布鲁姆斯伯里的住处讨教求助去了。

“你这是当真要搞政治了?”听对方说明来意之后茹瓦洛夫伯爵问道。但亚瑟勋爵讨厌虚张声势,觉得自己必须坦承对社会问题一丁点兴趣也没有,需要一个爆炸装置纯为处理家庭私事罢了,除了自己与他人无关。

茹瓦洛夫伯爵饶有兴味地盯着他打量了一会儿,看他不是闹着玩儿的,便在一张纸上写了个地址,签上姓名首字母,递过桌子来。

“苏格兰场可是千方百计在找这个地址呢,老兄。”

“他们找不到的。”亚瑟勋爵笑着叫道,和这个年轻的俄国人热烈握手告别,之后便奔下楼去,仔细看了下那纸条,叫车夫驱车去苏豪广场。

到了广场他把车夫支开,自己沿着希腊街往前溜达到一个地方,叫做贝尔院。穿过拱门,眼前是个诡怪的死胡同尽头,看着像个法国式洗衣房,房子和房子之间纵横有致地拉着一根根晾衣绳,上面挂着的白布单在晨风中飘着。他走到尽头,敲了敲一间小绿房的门。等了一阵子,这时院里四周房子的窗户后面涌现出模模糊糊一片人脸,隔着玻璃在窥视。开门的是个模样粗野的外国人,用非常蹩脚的英语问他有什么事。亚瑟勋爵把茹瓦洛夫伯爵给他的纸条递过去,那人看了,鞠了个躬,把他请进一楼一个门面破旧的馆子,过了一会儿,温科普夫先生,这是他在英国的名号,快步走进房来,脖子上系着条酒渍斑斑的餐巾,左手还握着把叉子。

“茹瓦洛夫伯爵将我介绍给您,”亚瑟勋爵说着欠了欠身,“我有件生意上的急事要见您片刻。我名叫史密斯,罗伯特·史密斯先生,我需要您为我提供一个会爆炸的时钟。”

“认识您很高兴,亚瑟勋爵,”眼前这位和善的小个子德国人说道,脸上堆着笑,“别吓成这样,我的职责就是每个人都要认识,记得有天晚上在温德米尔夫人家见过您。希望夫人别来无恙。不介意同我坐一会儿等我用完早餐?绝好的肉酱,我朋友们都客气说我的莱茵葡萄酒胜过他们在德国使馆弄到的任何一款。”亚瑟勋爵因为自己被人认出来而大吃一惊,可没等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已坐在里屋,手上端着个打有皇家徽印的淡黄色霍克高脚葡萄酒杯,啜饮着美味无比的莱茵名酒,用尽可能友好的谈吐与这位闻名的阴谋分子聊开了。

“炸弹钟,”温科普夫先生说道,“不是非常适合出口的,你就是过得了海关,火车班次如此不定时,说不定没到目的地就爆炸了。但是,如果您是为了家用,我可以给您一件非常好的东西,效果保证让您满意。请问能否说说想对付的是什么人?如果是警察,或者同苏格兰场有关的任何人,那我恐怕就爱莫能助了。英国的侦探可真是我们最好的朋友,我发现,凭他们的愚蠢,我们总能做什么成什么。这些人一个我都不能少。”

“我向您担保,”亚瑟勋爵说道,“这事同警察一点关系也没有。说实在的,那钟要炸的是奇切斯特教长。”

“天哪!我还真没想到您对宗教会如此反感,亚瑟勋爵。当今这样的年轻人不多啊。”

“恐怕您高估了我,温科普夫先生,”亚瑟勋爵说着脸红了,“说真的,我神学一点都不懂。”

“那就纯为私事了?”

“纯为私事。”

温科普夫先生耸耸肩,离开房间,几分钟后回来,拿着一饼炸药,有一便士硬币那么大,还有一个漂亮的法国时钟,钟顶是尊镀金自由女神像,脚踏象征专制暴政的九头蛇。

亚瑟勋爵一看到这个眼睛都亮了。“这正是我要的,”他喊了一声,“告诉我该怎么引爆。”

“啊哈,那可是我的秘密,”温科普夫先生答道,凝神看着自己的发明,脸上理所当然地透着自豪,“说您要它几时爆炸,我就把它设在几时。”

“嗯,今天是星期二,如果您能马上寄出——”

“那不行,我手上还有许多重要的事要替莫斯科那边的一些朋友办呢。但明天或许寄得出。”

“好啊,那时间也绰绰有余!”亚瑟勋爵客气地说,“如果明晚,或星期四上午送得到的话。至于爆炸时间,就定在星期五中午正点。教长那时总在家里。”

“星期五,正午。”温科普夫先生重复了一遍,在壁炉边一张书桌上放着的一个大账本里记下了这个时间。

“好了,”亚瑟勋爵站起身来问道,“请告诉我该付的款项。”

“小事一桩,亚瑟勋爵,何足挂齿。炸药是七先令六便士,钟是三镑十,运费大约五先令。茹瓦洛夫伯爵的朋友,我万分乐意帮忙。”

“还有让您费的神呢,温科普夫先生?”

“哦,那就不必了!我乐意效劳。我不为钱,完全是为了我的艺术而活。”

亚瑟勋爵把四镑二先令六便士放在桌上,谢过这个小个子德国人,成功推脱了一个于下周六赴茶餐会,见一些无政府主义者的邀请,便离开那房子,往公园走去。

接下来的两天他处在一种无比兴奋的状态中,星期五正午十二点时他便驱车去白金汉俱乐部等消息。整个下午门房都在面无表情地张贴着来自全国各地的电报,马赛结果啦,离婚案判决啦,天气状况啦,等等,收报机的带子在滴滴答答地打出有关下议院一次通宵辩论的无聊细节,以及股票市场上的一场小恐慌。下午四点,一份份晚报送来了,亚瑟勋爵拿着《帕尔默尔报》《圣詹姆斯报》《环球报》还有《回声报》躲进了图书室,惹得古德才德上校气不打一处来,因为他想看有关自己那天上午在市长官邸发表演说的报道,话题是南非传教团,谈及在南非各省设立黑人主教的必要性,可不知为何又对《新闻晚报》很反感。然而,看到没有一家报纸哪怕是稍稍提及奇切斯特,亚瑟勋爵觉得事情肯定泡汤了。这个可怕的打击让他一时间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他第二天去见温科普夫先生,这德国人花言巧语地道歉不迭,提出免费再提供一个炸弹钟,要不就给一盒硝酸甘油炸弹,只收成本价。可是他对炸药已经信心全无,温科普夫先生本人也承认,如今什么东西都掺假,就连炸药也很难弄到纯的。但这个德国人一方面承认必定是机件出了什么问题,一方面又抱有希望,觉得那个钟也许还会爆炸,还举例说有一次他给俄国奥德萨这个港口城市的武官市长寄了个气压计,设定好十天后引爆,可最终等了三个月才炸。没错,当时被炸得粉身碎骨的不过是个家佣罢了,市长六个星期前就出行在外,但这至少说明了炸药,作为一种毁灭性力量,在机械的控制下是个强大的、虽然有些不准时的杀人利器。这番话给了亚瑟勋爵些许安慰,但尽管如此,他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失望,因为两天后,他正要上楼,公爵夫人把他叫进房间,给他看一封刚收到的从教长府邸寄来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