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26/37页)

还有一件事让我彻底地改变了对她们的看法。经常出现这样的情况:当大家正谈得畅快淋漓时,有人走到女主人身边,凑到她耳边说上一句。女主人便走了出去,坐到屋里,关起门来写些什么,好半天之后才又走出房间来。看来她是躲到一边去写情书或写大家所说的类似情书的什么东西。另外一个女子对此说了句什么,大家对她嗤之以鼻。这让我认为,那位离开了好长一会儿的女子,即使没有情人,至少也有一些男友。这时候,出于好奇,我开始留心观察起来。我得知那几个所谓的巴黎“灰白头发的人”,其实是本教区的一些农民,因为遭遇难事,跑来向女主人求助的。我闻知此情,好生惊讶。他们中有一个是受到一位有钱人转嫁的人头税的逼迫;另一个是因为自己年纪太大又有孩子拖累却被逼迫当兵服役[69];还有一位是因与一位有权势的邻居打官司败诉而又有冤无处申;另有一位是遭了雹灾,颗粒无收,但却被逼交租,不许少交分毫。总之,他们都是来求助的,而女主人对他们的诉求全都耐心认真地听了,没有一个人遭到女主人的拒绝,而我原以为是她在写情书的那段时间,她是用来替那几位不幸的农民求情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你描述,我了解了真实情况之后的那份惊讶,也不知道,如何向你讲述我是多么高兴地发现,一个如此年轻如此放荡的女人竟然替别人尽心尽力地呼吁,求情,而且还不事张扬,毫不夸耀。我很有感触地说:“这并不奇怪!换到朱丽,遇此情况她也会这么做的。”自这一刻起,我看见她就只是尊敬了,她的所有缺点也全都从我眼中消失了。

当我的观察一转向这个方向,我原先觉得这些女人身上的那么多让人难以忍受的缺点,立刻就变成了优点。所有的外国人全都众口一词地说,除了讲究时尚之外,世界上没有哪个国家的女子像这里的女人这么明智豁达。她们说话一般都那么通情达理,而且在你遇上难处时又那么热心的帮助。除了卖弄风情、打情骂俏而外,我们能从西班牙女人、意大利女人、德国女人那儿学到点什么呢?什么也学不到。朱丽,你是知道的,我们瑞士女人一般来说也是这个德行。但是,如果有谁胆敢有失风度,胆敢招惹法国女人——说实在的,她们是不愿意有人招惹她们的——那就算他倒了大霉了,他立刻就会发现自己像是在与一个男人争吵,她们得理不饶人,而且说得头头是道。至于她们的优秀秉性,我就不提她们对待朋友的那份热心肠了,因为在某种程度上这是出于强烈的自尊心,而这种自尊心是各个国家的女人都具有的。尽管她们通常只爱自己,但是,一种长期的友情,当她们为获得它而付出一定的心血时,就会在她们心中幻化成热烈的情感来,那些能够与人保持十年情谊的女人,一般来说,终生都会保持这种友谊的,她们喜欢老友旧交,至少比对她们的情夫更真挚更温情。

人们对这里的女人,似乎有一种比较一致的不好的看法,说她们什么都敢干,因此干的坏事就比好事还要多。但是,为她们辩解的人则说,她们之所以干坏事,那全是受到男人的唆使,而她们干好事却是出于自己的本意。这与我在前面所说的并不矛盾,我说的是男女私通并非真心相爱,因为法国式的殷勤献媚给了女人一种宽泛的权力,这种权力无须任何温情便可运用。一切都取决于女人:不由她们做主,或不是为她们,你什么事都干不成;奥林匹斯山[70]和巴那斯山[71],荣誉与财富,都同样地在以她们的意志为转移。一本书是否有价值,一位作者是否有地位,全都得看女人们喜欢不喜欢;高深的学术著作以及优美的文学作品也完全由她们来裁定。诗歌、小说、历史著作、哲学书籍,甚至政治书籍,全都得合乎她们的胃口。从所有这些书籍的文笔风格来看,一下子就能看出它们全是为取悦漂亮的女人们而写的,最近竟有人把《圣经》也给改编成了风流韵史。在所有的事情上,她们为了得到自己所要求的,甚至对她们的丈夫也要行使一种天然而成的权威,倒不是因为他们是自己的丈夫,而是因为他们是男人,而一个男人是绝对不可以拒绝任何一个女人的要求的,哪怕这个女人是自己的妻子。

然而,这种权威并不代表对女人的爱或尊重,而仅仅是出于礼貌和社交惯例,再说,法国人对女人的殷勤讨好,主要是对女人的一种轻蔑,并不是为了效劳。这种轻蔑还是女人自找的,因为与她们相处久了,就能了解清楚她们。但凡对她们很尊重的人,在她们的眼里,都是个乳臭未干的新手,都是一个游侠骑士,都是一个只是从小说中了解女人的男人。她们极其客观公正地评价自己说,尊敬她们的男人就是不值得她们喜欢的男人;而情场高手的首要本领就是要摆大谱儿,傲慢无礼。

不管怎么说,尽管她们以做坏事为荣,但她们不知不觉地仍旧是好人,因此,她们善良的心地对她们就特别有用。在任何一个国家,富商巨贾总是令人憎恶、缺乏善心的,而巴黎因为是欧洲最伟大的人民的商业中心,做生意的人也就成了男人中最心狠手辣之人。因此,人们求助的只是女人。她们是不幸者的救星;她们倾心听取他们的哀诉;她们边听边安慰他们,并为他们提供帮助。在她们过着的无聊生活中,在她们寻欢作乐之余,她们会抽出一些时间来做她们的善良天性驱使她们去做的事。如果有这么几个女人在帮助别人时干了什么缺德的事,那么成百上千的其他女人便会天天慷慨解囊,周济穷人,并运用自己的影响去援助被迫害的人。不错,在帮忙时她们往往考虑不周,有时候为了帮助她们认识的不幸者,而毫无顾忌地损害了她们并不认识的另一个受害者。可是,在这么大的一个国家,怎么能认识所有的人呢?心地善良与真正的道德是迥然不同的,心地善良的最高目标并不在于做多少好事,而在于不做任何坏事,因此,对这样的人怎么能做更多的要求呢?除此而外,可以肯定的是,她们是一心向善的,她们确实做了不少的好事,而且是诚心诚意地去做的。人们在巴黎所看到的尚保留着的些许人道主义是她们所保留的,没有她们的话,我们将会看到,贪得无厌的男人们会像豺狼似的互相撕咬。

凡此种种,如果我只看小说家和喜剧作家的描写的话,我根本就看不到,因为在女人们的身上他们看到的,只是他们自己也存在的一些可笑的事情,而不看他们自身所不具有的种种长处。他们的作品非但不去颂扬她们真正在做的好事以鼓励她们,反而尽情地描写那些她们因为不觉得是真实的、而不想去模仿的道德。对于一个相当腐化堕落的民族来说,小说也许是最后的一种教育手段了,因为其他的手段对该民族而言全都无济于事。我希望这样的小说只允许那些为人正派而又愿意把自己的思想倾注于书中的人去写。这样的一些作者,并非不存在人类的弱点,也不会一下子把道德捧上了天,让一般的人可望而不可即。他们起先并不把道德描绘得那么严格,以使人们都去爱道德,然后,循循善诱,让人们不知不觉地脱离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