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34/37页)

现在我再回过头来谈一谈,我在这封信的开头所谈及的那件重要事情。您二十一岁时,从瓦莱给我写的信谈的都是很严肃很正经的事情;而到了二十五岁时,您从巴黎给我寄来的信谈的却都是些无聊的琐事,信中处处不见您的聪明和理智,有的只是根本不对您的脾气的玩乐方面的事。我不知道您是怎么搞的,自从与有才能的人交往之后,您自己的才能似乎已经消退了。您在农民中间增长了才干,而在文人雅士中间却丧失了才能。这不是您现在所生活的那个国家之过,是在那里您所结交的朋友给造成的,因为,在良莠不齐、好坏难分的地方,再没有什么事情比谨慎择友更要小心的了。如果您想要研究社会的话,那您就该与那些明智之人交往,他们通过长期的体验和冷静的观察对社会颇为了解,而不要同那些鲁莽青年来往,因为他们看事物只看表面,只看他们自己所干的荒唐事。在巴黎,习惯于思考的学者比比皆是,巴黎这个大舞台每天都向他们提供思考的问题。您若说这些严肃而勤学的人也像您一样,走东家串西家的,同这伙人又同那伙人厮混,以讨女人和年轻人的欢喜,还喋喋不休地大谈哲学,那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们非常注重自己的尊严,不会如此这般地去降低身份,糟践才能,他们要以自己为榜样,去纠正他们认为应当纠正的习俗。当大多数人会这么做时,也有一些人是根本不会这么做的,那您应该结交的是那些大多数人。

您自己也犯了您所指责的、那些当代喜剧作家所犯的错误;在您看来,巴黎几乎全是一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而同您身份相同的人是您唯一绝口不谈的人。难道您的这种种看法不奇怪吗?您似乎觉得贵族阶层的种种无聊偏见尚不足以让您憎恨,而同一些诚实的资产者交往反而使您觉得有失身份,可是,也许后者是您目前身处的那个国家中最值得尊敬的社会等级!您就是拿爱德华绅士的熟人来当挡箭牌也没有用,因为同他们在一起的话,您本可以很快就能了解到社会等级较低的人的。许许多多的人都想着往高处走,结果却落得个水往低处流;而且,按您自己的说法,只有通过研究人数最多的等级中的人的个人生活,才是了解一个民族真实风俗的唯一方法,因为,如果只观察有代表性的人的话,那么所看到的只不过是一些喜剧演员而已。

我倒是希望您的好奇心能再往远一些的地方去。为什么在一座如此富有的城市里,下层人民的日子是那么的悲惨?而在我们这个从未有过百万富翁的国家[87]里,赤贫之人是如此之少呢?这个问题,我觉得是很值得您去研究研究的,但是要找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可不是通过您所交往的那些人的。在豪华的住宅里,一个小学生也会染上上流社会的习气;而智者是在穷人的茅屋陋舍中研究其中奥秘的。正是在这种地方,人们才能感触颇深地发现某些人用华丽的辞藻加以掩饰的罪恶所造成的恶果;正是在这种地方,人们才能了解到有权有势的阔人是通过什么不公正的秘密手段,从他们在公开场合假惺惺地表示怜悯的受苦受难者手中夺去剩下的一点点黑面包的。唉!如果我们的老兵们所说的话属实的话,您在六楼的阁楼里,会了解到多少事情呀;在圣日耳曼市郊的大旅馆里,这些事情全都被严密地封存起来了。而许多的慷慨激昂的演说家,如果被他们所害的穷人揭穿的话,那他们的那一套人道主义的谎言就全都露馅了,他们该会多么的惶恐不安呀!

我知道,人们是不喜欢看到他们无力去缓解的灾难的场面的,而有钱人对他们所不肯接济的穷人甚至是连一眼都不想看的,但是,穷苦人所需要的并不仅仅是金钱,而那些懒得行善事的人即使手里有钱也不想去做好事。给穷人们以安慰、建议、关心和照顾,与他们做朋友,保护他们,即使你没有钱,你的这种种怜爱之心,就足以给他们带来慰藉,减轻他们的苦痛。受苦受难的人之所以受压迫,往往是因为他们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申。有的时候,只不过有的话他们不知如何表达,有点理由又不知如何陈述,有一两位达官显贵的门难进而已。给予他们道义上的无私而坚决的支持,就足以消除他们所遇到的无穷无尽的困难,一个好心的雄辩者就可以使得权力至高无上的暴君心惊胆战。

因此,如果您真想成为一个真正的人,那就要学会礼贤下士。人道精神犹如一股有益健康的纯净水,会使洼地变得肥沃。这股水总在调整其水位,对那些危害田野,并给周边的土地投下阴影和碎石的秃岩乱石,这股水会让它干燥得寸草不生。

我的朋友,这就是您从现在的情况中汲取教训并考虑未来的办法。仁爱之心在提前让您汲取智者的教诲,以便在我们所获得的知识派不上用场时,我们也不会因此而后悔花费了那么多时光去取得这些知识。但凡想混迹在有身份有地位的人中间者,对于他们的那些有害的行为准则无论采取多少预防措施都不为过。只有不断地行好事,才能保证自己善良的心灵不受野心家们的蛊惑。相信我吧,去试试这种新的研究方法,它比您曾使用过的方法更适合于您。由于思想是随着心灵的被腐蚀而变得日益狭隘的,所以您很快就会感觉到。恰恰相反,实践崇高的道德则会使您的才能得以增高和发挥,只要真心关怀他人的不幸,就能更好地找到不幸的根源,并使我们在各个方面都远离造成不幸的那些罪恶。

我觉得现在您正处于危险的境地,作为朋友,我不得不趁现在还来得及坦诚相告,以免您再次陷入放荡不羁之中而难以自拔。现在,我的朋友,我不能向您隐瞒,您及时而真心的忏悔使我深受感动,因为我感到您能克服羞耻之心,坦白自己的过错,不知花费了多大的代价,可见您的因错误而感到羞愧的心情是多么沉重地压在您的心头。一个无心犯下的错误是容易被原谅,被忘记的。至于将来么,您就好生记住这句我绝不会违背的格言:谁若是两次犯下同样的错误,那他第一次犯时绝非偶然。

再见了,我的朋友,多多保重自己的身体吧,并且好生想想,我已经原谅了的错误千万可别再犯了。

附言:我刚在德·奥尔伯先生那儿看到您写给爱德华绅士的信中的好几封的抄件,致使我不得不纠正一部分您信中所谈及的情况以及您的观察态度所作的严厉批评。我承认您信中所谈的都是一些重大问题,而且我觉得您的考虑是严肃认真的。但是,很明显的是,您对我表姐和我,是非常瞧不起的,或者说您把我们很不当一回事,因为您对我们尽讲些败坏人的品德的事情,而对您的朋友爱德华绅士则十分敬重,跟他讲的都是些好的事情。我觉得,您认为自己的两个女学生欣赏不了您的才能,您这是在自己贬损自己的教学效果;而您至少是受虚荣心的支使,才不得不假装认为我们能听得懂您所讲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