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第12/37页)

他一休息好了,疲劳消除之后,请你把他送到我这儿来,立刻就让他过来,否则我会饶不了你的,我可不跟你开玩笑。你很清楚,当我伤心落泪时,即使我笑出声来,我也不会心里不难过的,同样,当我训斥人时,我就是笑,也一样是非常生气的。如果你很听话,处事大方的话,我答应你,在他返回时,给你捎去一件漂亮的小礼物,你会高兴的,而且会非常高兴的。但是,你要是故意拖延,我可告诉你,你什么也甭想要了。

附言:对了,告诉我,我们的水手抽烟不?骂粗话不?喝烈性酒不?佩大刀不?样子像不像个海盗?上帝啊!瞧我有多好奇,想看看这个从对折地归来的人究竟是个啥模样!

书信九 克莱尔致朱丽

喏,表妹,现在我把你的奴隶送还给你了。这个星期里,我也把他当做我的奴隶了,他是那么心甘情愿地戴上枷锁,所以我发现他是天生地为他人效力的奴隶命。你不必谢我没有再把他多留一个星期,因为(我说了你可别不高兴),我若是等他露出不高兴在我这儿待下去的神态,我就不可能这么快地把他还给你的。我可以毫无顾虑地留他,但是,我不能厚着脸皮老把他留在家里。我有时候会感到内心里有着一种傲岸,不喜欢那些繁文缛节,点头哈腰的,而且,这也是符合道德标准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次的见面中,我比以前胆怯腼腆,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我对我的这种矜持拘谨感到的是谴责多于赞赏。

你呢,你知道我们的朋友在我这里为什么能那么平静地待着吗?首先,他是同我在一起,而我觉得这就足以让他安下心来待下去。他非但没有给我添麻烦,反而帮我处理了不少的事务,一个朋友是不会对此感到厌烦的。还有一个原因,尽管你假装不知道,但你已经猜到了,那就是他可以跟我谈论你。如果我们把他谈论你的时间从他在这里待着的时间扣除掉的话,那么你就会发现,他剩下的为我办事的时间就少得可怜了。真是怪得出奇,为了谈论你却偏偏要远离你!其实,这也并没有什么可以觉得奇怪的。他在你面前感到拘谨,言未出先得思量再三,稍有不慎就会产生恶果,而在这种极其危险的时刻,真诚的心灵一定会恪守自己的本分的,但是,一旦远离自己的心上人时,思念之情就不由得又萦绕在心头。如果一个人在压制自己的一种可能变成罪恶的感情,那么在这种感情根本还不是罪恶时,有什么必要就去责备自己犯了这种罪恶呢?对一种曾是合情合理的幸福进行回忆,就一定会成为犯罪吗?我想,这种道理也许你不想听,但是,这种事情是可以容许的。可以说,他又开始在重温往日的爱情了。在我们交谈时,他年轻时的风貌又一次地表现了出来;他把自己心中的全部秘密又一次地向我表露了;他在回顾他可以尽情地爱你的那些美好时光;他向我描绘了一种纯洁无邪的爱情的魅力。当然,他把这种魅力大加美化了。

他没怎么跟我谈他目前与你的关系的状况,而即使谈到了,也是多含尊重与景仰,而非爱恋,因此,当他回到你处时,我比他来我这儿时对他更加的放心了。这倒并不是因为在谈到你时,我没有发现在他那颗极其重情的心灵深处,有着一种也很动人的友谊在以另一种方式表达着柔情蜜意,而是我早就发现,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在看到你和想到你时神清气静的;如果一个人在见到你的时候,除了一般的好感而外,还有着一种不可磨灭的回忆给他留下柔情的话,他会觉得,即使他的道德修养再高,他也很难或根本不可能以有别于自己现在的样子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仔细地盘问过他,观察过他,分析过他,我尽可能地研究了他,结果我仍旧无法看透他的心灵,即使他自己也摸不透自己的心思,但是,我至少可以回答你说,他身上充满着他的义务与你的义务的力量,一想到朱丽会是个卑鄙堕落的女人,他就会恐惧,这种恐惧远远超过对自己的死亡的恐惧。表妹,我只提醒你一点,并要求你一定做到:你要避免提及往事,这样,我可保你将来一切顺利,安然。

至于你跟我说的归还那件东西的事,我看你就别再去考虑它了。我在苦口婆心地讲述了所有可以想得到的理由之后,就请求他,强迫他,命令他,不理他,亲吻他,抓住他的双手,真想跪倒在他的面前,可是,我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就是不听,甚至又生气又倔犟地发誓说,宁可再也见不到你,也不把你的肖像还给你。最后,他气得不行地抓住我的手,让我去摸贴在他心口上的你的肖像。“它在这儿,”他激动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地说,“她的肖像就在这儿,这是我剩下的唯一的财富,可你们却想要夺走!我告诉您,要拿就连我的命一起拿走。”表妹,你听我说,我们得明智一些,把肖像留给他算了。其实,让它留在他手里,对你又有多大的妨碍呢?如果他硬是要留着它的话,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的。

在他把心中堵着的话,酣畅淋漓地吐露完之后,我觉得他比较平静了,便跟他谈起他的事来。我发现时间和理智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他的执著;他一心想着一辈子都同爱德华绅士在一起。我对他的想法——这个极其真诚、极其适合他的性格、极其恰如其分地表达了他对毫无先例的善行的感激之情——只能表示赞同。他告诉我说你也曾持有同样的想法,但是,德·沃尔玛先生对此却一言未发。我倒是有这么一个看法:从你丈夫的那个很奇怪的做法以及其他一些迹象来看,我怀疑他对我们的朋友心里是有看法的,只是不说而已。我们随他去怎么想吧,但我们相信他的理智:他处理这事的方式足以证明,如果我的猜测没错的话,他对他那么关心的那个人是只会从好的方面去考虑的。

你很好很清楚地描写了他的相貌、举止,这是一个很好的迹象,表明你比我想象的要更正确细致地观察了他,但是,你难道没有发现,他长期以来的苦难以及承忍苦难的耐力反而使得他的外貌比从前更加的动人了?尽管你跟我描述了他的那些情况,但我一直就担心在他身上看到那种假惺惺的彬彬有礼,那种装腔作势的样子,因为一个人一到巴黎难免会沾染上这种恶习的,而那些成天无所事事的人还特别地乐此不疲,以此打发自己无聊的日子。或许是这种虚假做法对某些心灵不起作用,或许海风把这些全都吹得无影无踪了,反正我没发现他身上有一点这样的痕迹,在他对我表示的种种亲切中,我看到的只是他想凡事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的那种欲望。他跟我谈到我的那位可怜的丈夫,但是他宁愿陪着我流泪也不愿安慰我,也不趁机说些献殷勤的话。他疼爱我的女儿,但他非但不赞同我对她的赞赏,反而像你一样指出她的缺点,并责备我太娇惯她了。他很热心地帮我处理我的事务,但是,几乎在任何事情上都与我的意见相左。另外,即使大风把我的眼珠子都吹掉了,他也想不到去把窗帘拉上;即使我感到非常累,懒到不想从一间房间走到另一间房间,他也只是颇有风度地整整衣冠,而不伸出手来搀扶我一下。昨天,我的扇子掉在了地上,可他却并没有心急火燎地奔上前来替我捡起来。每天早上,在前来看我之前,他一次都没有派人来向我问安。在散步的时候,他从不装模作样地老是戴着自己的礼帽,以显示自己的风度派头[13]。饭桌上,我经常问他要他的鼻烟盒——他不称它为“烟盒”——而他总是用手拿着递给我,从来不像仆人那样,用一只托盘托着呈献给我;他没有忘记每逢吃饭总要至少举杯祝我身体健康两次;我敢打赌,今年冬天,如果他同我们待在一起的话,他肯定会像个老有产者那样同我们一起围炉向火。你肯定在笑话我说的,表妹,但是你倒是说说看,我们中新近从巴黎归来的人,有哪一个还保持着这种好好先生的样子?另外,我觉得你大概发现了我们的哲学家在唯一的一点上变糟了,那就是他对跟他说话的人稍微多关注了一点,他这么做只能对你有所不利,但是我想,他尚未发展到与贝隆夫人言归于好的程度。我反倒觉得他比从前更稳重更严肃更好。我的好表妹,在我去你那儿之前,你得精心地替我把他看护好;他现在正是我所希望的那种样子,这样我才好成天地捉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