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15/35页)
在结束这封信之前,我必须跟您说说我对您的来信的看法。我从您的信中发现,您不仅战战兢兢,顾虑重重,而且自己在吓唬自己,认为必须处处防范,才能万无一失。这种过分的胆怯,同过分的自信一样,都是很危险的。如果总是疑神疑鬼,觉得危机四伏,左躲右防,结果把自己搞得精疲力竭,不能自拔;如果老是无端地战战兢兢,怕这怕那,真正遇到危险时,反而看不清,结果便因疏忽大意而遭殃。您抽空再看看爱德华绅士去年就此问题给您写的那封信吧;您会从他的信中找到对您在许多方面都有所助益的忠言良策的。我绝对没有指责您的忠贞的意思;您的忠贞如同您本人一样地可敬可爱,十分感人;您丈夫对此一定是非常高兴的。但您可要当心,老这么瞻前顾后,畏首畏尾的,您会适得其反,反而得不到安宁,总以为到处都存在着危险,到头来,对谁都不敢相信了。亲爱的朋友,道德就像是战争状态,为了在其中生存下去,总得不断地跟自己进行某些战斗的,这一点难道您不明白吗?我们应该少考虑什么危险不危险的,而要多关心一点我们自己,以便我们能够具有应付一切情况的心理准备。如果说一味地等待机会肯定会失去所有的机会的话,那么过于胆小怕事则会使我们不去做应该做的事情;老去想什么诱惑不诱惑的,这很不好,即使是为了避免受诱惑而这么想,也是没有好处的。别人将永远不会看见我去铤而走险,不会看见我与女人单独相会的,但是,无论上苍今后将把我安置在什么样的一种环境中,我因在克拉朗度过的那八个月而完全信赖自己,我不再担心有谁能夺去您使我有资格享有的奖赏。我将不会再像以前那么软弱了;我也不会再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进行更艰苦的斗争了;我已经尝尽了后悔的苦涩;我也尝到了胜利的甜美。经过这么一些比较对照之后,我在需要做出抉择时不会迟疑不决的了;一切之一切,包括我过去所犯的错误在内,都是我未来的一种保障。
我不想再同您讨论什么世界的秩序和构成世界的人类的趋向问题了,我只想告诉您,关于这些超出人类智慧范围的问题,人类只能根据自己所看到的事物来推论自己所看不到的事物,人类只能通过类比的方法来判断自己所看到的事物,而且所有的类比对于那些规律都是通用的,这一点您好像并不赞同。即使是理智,以及我们从上帝那儿得到的最神圣的思想,都是同这一观点相吻合的,因为,尽管上帝具有无穷的力量,无须采取什么办法来简便工作,但他还是愿意寻找最便捷的道路,少走不必要的弯路,以达到目的。上帝在创造人类时,便赋予人类以完成他要求他们完成使命的种种必不可少的才能;当我们向上帝祈求赋予我们行善的能力时,其实是多此一举,他已经把我们想要祈求的一切都给予我们了。他赋予我们理智,以使我们明辨善与恶,他赋予我们良心,以使我们去爱[19],他赋予我们自由,以使我们可去抉择。这是天资,是上帝的恩赐;由于我们大家都接受了这种恩赐,所以我们都应该运用这种神授天资。
我听见不少反对人类的自由的论调,我对这一派胡言鄙夷不屑,因为有这么一个大言不惭者枉自向我证明,说我并不是自由的,可我内心深处的感觉比他的所有论据都更加的有力,把他的论据驳得体无完肤;无论我采取什么立场,无论我思考什么问题,我都清楚地感觉到,我改变不改变立场,完全取决于我自己。他们的那种流派无论说得如何头头是道,都不具有任何的说服力,而这恰恰是因为他们论证得太多,他们既反对真理又反对谎言,而且,不管自由是否存在,他们都在运用他们的那套理论来拼命证明自由并不存在。按他们的说法,就算是上帝,也不可能是自由的,“自由”这个词一点意义都没有。他们忘乎所以了,但并不是因为解决了问题,而是用幻想代替了问题的存在。他们开始时,假设一切有智慧的生物全都是被动的,随即便从这一假设推断出一些结论来,以证明一切有智慧的生物都不是主动的。他们找到了多么简便的方法呀!如果他们指出他们的对手也是这么推理的话,那他们可就没有道理了。我们根本不说我们是主动的,自由的,可我们却感觉到我们是主动的和自由的。应该由他们来证明,不仅要证明这种感觉可能会让我们产生错觉,而且还要证明它确确实实让我们产生了错觉[20]。克洛恩主教指出,物质和物体虽然表面上无任何变化,但实际上并不存在了;我们能不能单凭他的这句话就认为物质和物体不存在了呢?在这一点上,表面比实际更加的重要,我看问题就是这么简单。
因此,我并不认为,上帝以各种方法满足了人类的需求之后,还会给这个人而不给另一个人一些特别的帮助,因为滥用上帝给予人类的帮助的人是不配受到上帝特别帮助的,而善于利用上帝的帮助的人则又无须得到上帝的特别帮助。认为上帝在偏袒某一些人,这种观点是对上帝的公正的侮辱。当有人宣称这种蛊惑人心的观点正是源自《圣经》的时候,我首要的职责难道不应该是维护上帝的荣誉吗?尽管我对圣书的文字应该有所尊敬,但我更应该尊重它的作者;我宁可相信《圣经》被人篡改或晦涩,也不愿相信上帝不公或心怀恶意。圣保罗不愿听花瓶问陶瓷工:“你为何把我做成这个样子?”如果陶瓷工只要求花瓶具有他制作它时所期待的功用的话,圣保罗的不满倒是很有道理的;而如果陶瓷工指责花瓶不具备他当初制作它时没有设想的功用的话,花瓶要这么质问陶瓷工难道就错了吗?
由此就可以推论祈祷无用吗?但愿上帝勿使我失去这些我克服弱点的手段!所有一切能使我们接近上帝的精神活动都能使我们超越自己;我们在祈求上帝的帮助时,我们就会渐渐地接近他。使我们改变的并不是上帝,是我们自己在接近上帝时在自己改变自己[21]。我们所有可以向上帝提出的要求,我们都能自行解决;正如您所说的,一个人在承认自己的弱点的同时,就在增添力量了。但是,如果一个人过分地依赖祈祷,变成了一个神秘主义者,那么,他虽然在接近上帝,但却失落了。一个人一味地寻求上帝的恩赐,他就放弃了理智;为了获得上帝的一种恩赐,他也在践踏上帝的另一种恩赐;一个人总在想要上帝的指引,也就把上帝赐予我们的智慧丧失掉了。我们有什么资格想要强迫上帝创造一个奇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