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分(第7/35页)

另外,您临走时,我对他的看法已经跟您说过了。没有您提及的那个考验,我也能对他做出正确的评判,因为我已经考验过他了,我认为我能够像其他的人那样正确地了解他。另外,我还有一个理由足以让我相信他的真心,并比他对他自己都更加有信心。尽管他似乎也要仿效您,独自一辈子,但到这里来后,他也许还会发现点什么,让他改变初衷。等您来了之后,我再跟您细说此事。

至于您么,我觉得,您对独身主义的见解颇为新颖,别有情趣。我甚至认为,从政治方面考虑,为了使国家的各种力量保持平衡,得到安定,您的见解是大有道理的。但是,我不知道您的这些道理是否能够免除个人的繁衍子孙的义务。生命就好像是一笔财产,一个人在接受它的同时,就已经接受了把它传到下一代的职责,使之代代相传,永不间断,因而,一个人只要为父亲所生,自己将来就应该也成为一位父亲,留下香火。在这之前,您一直都是这么看的,而您的意大利之行其目的也缘于此,但是,我知道您的这种新的见解因何而起,我在劳尔的信中看出了您无法辩驳的一个论点。

小表姐已去日内瓦家人那儿有八九十天了,是去帮着筹办婚礼用品和处理一些事务去的。我们天天盼着她早点归来。我把您来信中的该告诉我妻子的事情都告诉她了,我们从米奥尔先生那里获悉,您的婚约已经解除,但是我妻子还不知道圣普乐在这件事上所起的作用。您放心好了,当她得知他能知恩图报并无愧于您的敬重时,她一定会喜不自胜的。我把您的那座小楼的图纸给她看了,她觉得它精巧别致,别有韵味,不过,我们还是要稍加修改,因为楼的位置所限。改动后住起来会更加的舒适,我相信您会赞同我们所做的修改的。但我们得等到克莱尔也同意修改之后,我们才会着手改动的,因为您是知道的,没有她,我们什么也弄不成。在此期间,我已经安排人破土动工了,我希望在冬季到来之前,土方工程能够先行结束。

谢谢您寄来的书籍。不过,我已经知道的东西,就不再去看它了,而我所不知道的东西,让我从书本中去学,又为时晚矣。再说,我也并不像您所说的那么无知。大自然这本真实的书,在我看来,就是一个人的心,而我懂得读这本书,这足以证明我对您所怀有的情谊。

书信五 德·奥尔伯夫人致德·沃尔玛夫人

表妹,我非常后悔跑这儿来待这么长时间。最要命的是,这一待反倒让我想继续在此住下去了。这座城市非常美丽,市民们非常好客,民风淳朴,而且我尤为看重的自由似乎在这里有其安身之地。我越是细细地观察这个小小的国家,我就越是觉得有一个祖国真是幸福无比。愿上帝保佑那些有一个祖国、实则只是希望有一个家园的人消灾免祸!至于我么,我觉得,如果我生于斯的话,我也会完全具有罗马精神的心灵的。不过,现在我还不敢口出此狂言:

罗马精神已不再在罗马,

我身处何地它就在何处。

我之所以这么说,是怕你的那个小心眼儿会把我给想歪了。不过,为什么要谈罗马,总谈罗马呀?我们就谈日内瓦好了。

我将不同你谈什么这儿的风光,因为它除了山地少而田园多,没有鳞次栉比[7]的乡间别墅而外,基本上同我们那个地方差不多。我也不同你谈它的政府。如果你运气好的话,我父亲将会同你谈这些的:他成天与当地的官员们津津有味地谈论政治,但我发现他的消息很不灵通,因为报纸上很少谈及日内瓦的事情。你从我给你写的那些信里就可以判断得出他们都谈论些什么问题。当他们的谈话让我感到厌烦时,我就偷偷地躲到一边去待着,并且写信去烦你,以便自己得以排忧遣愁。

我从他们的那些长篇大论中所能记得的,只不过是他们对这座城市的良好秩序的赞美之词。看到这个国家通过各种力量的相互制约来保持平衡,你不能不承认这个小小的共和国的治国之道与政府的选择良才之术,比那些国土辽阔的国家的政府要高明得多,后者依赖的是其幅员广大,人口众多,国家即使是由一个傻瓜在掌握着,照样也可以继续存在下去。我向你保证,这儿是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的。我每每听到我父亲谈起宫廷的那些朝臣时,总不免要想到那个曾在我们洛桑家中的大风琴[8]上神气活现地瞎弹一通的乐师来,他因为弹出了许多噪音而自鸣得意,好像自己是个大乐师似的。这儿的人用的是一种小的斯频耐琴[9],弹出来的曲子也很好听,尽管往往不太和谐。

我也不跟你谈……可是,越是说不跟你谈,却越是觉得意犹未尽。为了尽快说完,我们就来谈点什么事吧。日内瓦人是世界上最不掩饰自己性格的人,只要一交往,立刻就会对他们十分了解。他们在谈起自己的习俗,甚至是恶习时,也都是非常坦率的。他们觉得自己很好,所以不怕把自己的本来面目展示出来。他们待人慷慨大度,处事通情达理,看问题非常敏锐,但却太看重钱财了:我把他们的这一缺点归之于环境,因为他们的土地少,养活不了这么多的人。

因此,为了发财而散居在欧洲的日内瓦人,便模仿起外国人的那副派头来,染上了所在国的种种恶习之后[10],便趾高气扬地把它们连同所赚到的钱财一起带回到国内来。这样一来,其他国家人的那种奢靡之风就使得他们瞧不起自己国家的那种古朴之风了;那种曾为之自豪的自由也让他们觉得可鄙可厌;他们用金银打造项链,不仅不认为那是一种枷锁,反而认为是一种漂亮装饰。

哎呀!我这不又是在谈论那个该死的政治了吗?我满脑子里全都是它,弄得我晕头转向,茫然不知所措,不知如何才能摆脱它。只有当我父亲不和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也就是说,邮差到来的时候,我们才会谈论别的事情。亲爱的表妹,我们所到之处,总是在把我们的影响带到那里,因为涉及所在地方的谈话总是有用的,且谈话的内容又很广泛,我们可以从中学习到很多在书本上所学不到的东西。

由于从前英国风俗深入地影响到这个国家,因此,男人与女人的接触不像我们国家那么的亲密,男人说起话来一本正经,语气严肃。但是,这一优点也有它不好的地方,而且很快就表现出来了。他们爱长篇大论,爱讲大道理,爱兜圈子,有点做作,有时候还爱咬文嚼字,玩笑话甚少,从来不说让人易于接受的只表达感情而不表达思想的天真朴实的话语。与写文章同说话一样的法国人不同,这儿的人说起话来就像在写文章似的;他们不是在交谈,而是在写论文;你会以为他们总是在准备作论文答辩一样。他们讲起话来,条理清楚,层次分明,逐条逐点说得一清二楚:他们谈话的方法与写书相同,他们是作家,而且还是大作家。他们说起话来就像是在念书,抑扬顿挫,字正腔圆,一丝不苟!他们在发“marc”一词与发人名时毫无二致[11];他们在发“fabac”时,连词尾的不该发的“c”字母的音也发出来;在说“阳伞”时,非要说成是“遮阳伞”;说“前天”时,非要说成“前一天”;说“书记”时,非要说成“书记官”;说“陷入情网”时,非要说成“自己坠入情网”;凡是遇到r 字母都要发音,连原形动词中的第一组动词里的词尾不可发音的r,他们也要发音;遇到有些不该发音的s 时,也非要发音。总之,他们说话时精雕细琢,矫揉造作,如同在发表演说一般,即使闲谈也像是在说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