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伦敦(第10/20页)
三个人找了个酒馆坐下,点了些面包和啤酒当早餐。一想到当初自己居然瞧不起同伴,麦克就为自己不知天高地厚而惭愧不已。他觉得别人是笨牛,而真正蠢笨的却是他自己。
他想到卡斯帕·格尔登逊——那个跟他讲合法权益,鼓动他闹事的激进律师。要是被我抓着他,麦克心想,我倒要让他见识见识合法权益值几个钱!
法律貌似只对那些有权力施行的人才有用。矿工和卸煤工在法庭上根本无人应援。我们这些人讲法律完全就是天方夜谭。脑子机灵点的都无暇去管对错是非,只顾着保全自己——就像科拉、佩哥和巴克·德雷尼。
他举起杯子,刚要送到嘴边却愣住了:卡斯帕·格尔登逊就住在伦敦!麦克完全可以跑去敲他的门,让他知道争取合法权益的代价——或者还能再进一步:兴许卡斯帕·格尔登逊能替卸煤工们说句公道话!他是个律师,经常就英国的自由问题撰文,他责无旁贷。
这个点子值得一试。
那封令麦克的人生天翻地覆的信寄自伦敦弗里特街的一处地址。弗里特河是泰晤士河的一条支流,污秽不堪,在圣保罗教堂所在的山丘脚下汇入主河道。格尔登逊就住在一家大酒馆隔壁的三层砖砌排屋内。
“这人肯定没老婆。”德莫特道。
“你怎么知道?”查理·史密斯问。
“窗户脏兮兮,门阶也没人打扫——一看这儿就没个女人。”
男仆开了门,一听是找格尔登逊的,他脸上没有丝毫惊讶。就在他们进门时,两个衣冠楚楚的男人正从屋里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还不忘激烈地议论掌玺大臣威廉·皮特和内阁大臣韦茅斯子爵。从身边经过时,他俩并未停止争论,然而其中一个人居然心不在焉地朝麦克点头致意。麦克惊讶万分:要在平时,这些绅士根本不屑于理睬他这样的下等人。
在麦克的想象中,律师的屋子里肯定堆了许多落满灰尘的文件,人们小声交换着秘事,最响亮的声音则是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音。格尔登逊家更像是个印刷铺子。用线绳捆绑的小册子和期刊一摞一摞堆着,空气里能闻到纸张和油墨的味道。楼下传来阵阵机器声,说明地下有个印刷室。
男仆进了一个远离门厅的房间。我这是不是在浪费时间,麦克暗想,那些著书立说的聪明人哪里会屈尊跟工人打交道?也许格尔登逊只是对自由这个概念感兴趣。不过总得试过才知道。他已经带着自己的工友造了反,现在大家都没了工作,他不能坐以待毙。
一个略微刺耳的声音高声叫道:“麦卡什?没听过。什么人?你不知道?那就问问嘛!行了行了——”
不一会儿,一个谢顶的男人出现在门口,透过眼镜片注视着来人。“我好像不认识你们,”他道,“你们找我干什么?”
开场白让人有点泄气,但麦克也没那么轻易退缩,他打起精神道:“前一阵子你给我出了不少馊主意,尽管如此,我又来找你请教了。”
那人愣了一阵,麦克还以为得罪了他,没想到格尔登逊却开怀大笑。他友善地问:“你究竟是谁?”
“马拉奇·麦卡什,人们都叫我麦克。我在爱丁堡附近的霍克村当矿工,后来你给我写信,说我是自由人。”
格尔登逊一脸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热爱自由的矿工!来,握个手!”
麦克为德莫特和查理做了引见。
“大家快进屋,来杯红酒怎么样?”
凌乱的房间摆着张写字台,四壁尽是书柜。摆不下的书刊堆在地上,校验稿散了一桌。一只肥胖的老狗卧在火炉前污迹斑斑的地毯上。一股馊味扑鼻而来,不知是狗身上的还是地毯上的——抑或是二者兼有。麦克挪开椅子上一本打开的法典坐了下来。“谢谢,我不喝酒。”他想保持头脑清醒。
“那就来杯咖啡?红酒越喝越困,咖啡越喝越清醒。”没等三个人回答,格尔登逊便吩咐男仆:“每人来杯咖啡。”说完,格尔登逊转向麦克:“说说吧,麦卡什,我的建议怎么就成了馊主意了?”
麦克将逃出霍克村的原委告诉他。德莫特和查理听得全神贯注:这些事麦克从未说起过。格尔登逊点燃烟斗,吐了几口烟,时不时厌恶地摇摇头。故事接近尾声,咖啡也端了上来。
“我老早就知道这个詹米森家族,尽是些贪婪、残酷、不近人情的家伙,”格尔登逊说得义愤填膺,“你到伦敦后都做些什么?”
“我当了卸煤工。”他又讲述了昨晚在“太阳”酒馆的经历。
格尔登逊道:“以酒钱为名克扣卸煤工工钱,这种罪恶勾当已经持续很久了。”
麦克点点头:“听说以前也有人反对过。”
“是啊。议会十年前还通过了法律,禁止这种行为。”
麦克惊讶道:“那为什么还有人这么干?”
“因为法律没有实施。”
“为什么不实施?”
“政府担心这样一来会阻断煤炭供应。伦敦需要煤炭,离了它什么都运转不了:面包做不了,啤酒酿不了,玻璃吹不了,钢铁炼不了,马掌钉不了,钉子也做不了——”
“我明白,我明白。”麦克匆匆打断道,“法律才不管我们这种人的死活,有什么好奇怪的。”
“这你就错了,”格尔登故意卖起关子,“做决定的并不是法律——因为法律本身没有意志。它就像是一件武器,一把工具,被人拿来用,它才会发挥效力。”
“拿来用的都是有钱人。”
“往往如此,”格尔登逊承认,“但它兴许也能为你们伸张正义。”
“怎么伸张?”麦克急切地问。
“如果你们自立门户,自己发展一个卸煤工队的组织呢?”
这与麦克的想法不谋而合:“这应该不难,工人们可以从自己人中选出工头与船长交涉。赚了钱大家分。”
“想必工人们也希望能这样,自主支配得来的工钱。”
“是啊,”麦克压抑着心中逐渐高涨的热情,“喝多少酒,就付多少钱,和其他人一样。”然而,格尔登逊会站在工人们一边吗?果真如此,局势就将大大扭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