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弗吉尼亚(第18/3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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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死后,莉茜的世界变得一片灰暗,没有人声,只有雨雾作伴。她无心照管家中事务,任由家奴们自愿行事。好一阵子后她才隐约注意到:是麦克在照管一切。莉茜不再日日到田间巡视,烟草田也甩给了莱诺克斯。偶尔她会拜访桑姆森上校夫人或苏西·德拉哈耶,她们都愿意听她倾诉,但她不再参加派对或舞会。每逢周日,她都出现在弗雷德里克斯堡的教堂,礼拜过后还要在墓地停留一两个钟头,默默注视着那座小小的墓碑,假想着各种“如果”。
莉茜认为一切都是自己的错:怀孕四五个月,她还骑着马跑来跑去;她没有听从建议多加休息;胎死当晚,她还坐马车跑了十英里,路上还不断要麦克加速。
她埋怨杰伊当晚不在家,埋怨芬奇医生拒绝上门为贝丝治伤,埋怨麦克对她的愚蠢要求言听计从,但她最怨自己。她鄙视自己作为母亲的无能,痛恨自己的冲动、浮躁和自以为是。她不禁想:如果我不是这副德性,如果我能跟普通人一样理智谨慎,兴许女儿现在还健康地活着。
这些她都没办法和杰伊沟通。起初听说孩子死了,杰伊大发雷霆。他冲莉茜发火儿,发誓要一枪打死芬奇医生,并将麦克狠抽一顿,然而一听说死婴是女孩,他的怒气立即烟消云散,仿佛莉茜从未怀孕一样。
有一段时间,莉茜还会跟麦克说说话。生育的经历让他们走得更近。他用斗篷裹住她,撑住她双腿帮她接生。丧女之初,麦克给了莉茜巨大的安慰,然而过了几个星期,她发现麦克越来越不耐烦。莉茜想,这毕竟不是麦卡什的孩子,他无法真正体会自己的悲伤——没人能体会。从此,莉茜对麦克也关闭了心扉。
三个月后,莉茜来到婴儿房独自坐下。新刷的油漆依旧闪着光亮,她想象着摇篮中女孩咯咯的笑声和饥饿时的哭闹,想象她穿着漂亮的小白裙和针织小鞋,想象她吮吸乳汁或在盆中洗澡。鲜活的景象令她泪如泉涌,而她却不发出一点声响。
麦克进屋时,莉茜正在独自伤心。一次暴风雨中,烟囱里有碎物掉下,麦克跪在壁炉前着手清理。见她流泪,麦克并没有多说。
“我太痛苦了。”莉茜道。
麦克并未停下手头的工作。“这对你没有好处。”他的声音里带着严厉。
“我还以为你会比其他人更有同情心。”莉茜伤心道。
“你不能一辈子坐在这里自怨自艾。人迟早都有一死。活着的人还得继续生活。”
“可我不想继续生活,以后还有什么指望?”
“莉茜,别这么可怜兮兮的!这可不是你的个性。”
莉茜哑口无言。自从发生了悲剧,没有一个人对她恶言相向。麦克凭什么在她伤口上撒盐?莉茜道:“你不该这么跟我说话。”
想不到麦克并不迁就。他把刷子一撂,两手抓住她的胳膊把她从椅子上抓起。“别告诉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他怒不可遏,莉茜甚至害怕麦克会伤害她。“让我一个人静静!”
“你已经静了太长时间了。”他嘴上虽不依不饶,双手还是放开了她。
“我该怎么做?”
“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坐船回家,去阿伯丁找你妈妈团聚,投向桑姆森上校的怀抱,跟个没出息的家伙一起逃走也可以。”他欲言又止地望着她,“要么就安下心好好跟杰伊过日子,再生个孩子。”
这让莉茜十分意外:“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没什么。”她早就察觉到麦卡什对她颇有好感。工人派对告吹后,他的温柔俨然是爱的表达。他吻掉了莉茜脸上的泪珠,那个拥抱里也不可能只有同情。
而莉茜的回应里不仅仅是渴望同情。她紧靠着麦克坚实的身躯,享受着那双唇的触感,这不单是因为她顾影自怜。
然而孩子死后,所有这些情感全都淡漠了。她心无所依,没有了热情,只有悔恨。
她为拥有这些念头而羞愧。欲火焚身的少妇色诱年轻力壮的男仆,这可是漫画小说的经典桥段。
麦克不光是个年轻力壮的男仆。莉茜渐渐发现,麦克是她见过的最了不起的人。她知道,麦克傲慢、固执,而且自以为是,为此捅了不少娄子。尽管如此,莉茜还是不禁佩服他:从苏格兰煤矿到弗吉尼亚种植园,他一直勇于挑战残暴的权威。而每次他惹上麻烦无不是因为替他人挺身而出。
然而,杰伊毕竟是她的丈夫。他懦弱愚蠢,甚至还欺骗过她,但莉茜毕竟是杰伊的妻子,她必须对他忠诚。
麦克依然望着她。莉茜好奇他在想什么。她还以为麦克所说的“没出息的家伙”就是他自己。
他试探着摸摸莉茜的脸颊。莉茜闭上眼睛。如果母亲看到这一幕,一定会说:你是杰伊的妻子,发誓要对他忠诚。你到底是女人还是孩子?身为女人,顺境中要坚持,逆境中更要信守诺言。这才是承诺的意义所在。
如今她却放任其他男人抚摸她的脸。莉茜睁开眼睛,许久地望着麦克。那碧绿的眼睛里燃烧着渴望。她狠下心,突然的冲动下,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那感觉就像是往石头上扇巴掌。麦克身子没动,表情却发生了变化。他的脸没受伤,心却在流血。他既吃惊又伤心,莉茜甚至想立刻道歉并拥抱他。她拼尽全力克制着自己,并用颤抖的声音道:“你别碰我!”
麦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眼里充满着吃惊与哀伤。她再也无法承受,起身离开了房间。
麦克说“安下心好好跟杰伊过日子,再生个孩子”。莉茜琢磨了一整天。她越来越排斥与杰伊同床,可这是她作为妻子的责任。如果连这一点都做不到,她就失去了做妻子的资格。
那天下午,她洗了个澡。每一次洗澡都颇费周章:卧室里摆一只锡盆,五六个壮实的姑娘跑上跑下从厨房灌热水送上楼。洗完澡,莉茜换上干净衣服,下楼准备吃晚饭。
冬日清冷的夜晚,壁炉里火苗跳跃着。莉茜喝了几口葡萄酒,试着与杰伊聊些轻松的话题,就像他们结婚前一样。杰伊爱搭不理。这也不奇怪,她想,这么长时间我也对他不闻不问。
吃过晚饭她说:“孩子的事也过去三个月了。我现在没事了。”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