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批评家的回答 (1966)(第4/7页)
在威尔逊先生“用词不当”的名单上,下一个要讨论的是“gloam”。这是一个充满诗意的词,济慈用过它。这个词能完美地翻译第5章47节第8行中的mgla,表示暮色四合,也能表达第3章16节第11行对幽暗的树林的描写。这个词要好于“murk”,后者属于方言,威尔逊用它来翻译mgla,我则在另一行诗句中,用来形容冬日晨曦。
在对同一诗句的翻译中,我的“shippon”(牛棚),每个熟悉英国乡村的人都知道这个词,而威尔逊的“byre”,只有新英格兰的农夫才知道。这两个词对只有袖珍本词典的读者来说是陌生的;而这两个词都收在三厘米厚的企鹅大词典(1965)中。但我更倾向于用“shippon”来译hlev,因为我清晰地看到它的形状很像俄国的牛棚,但当我极力想象“byre”,我只看到佛蒙特州的谷仓。
再来讨论“scrab”:bednyazhku tsaptsarap(第1章14节第8行),tsaptsarap是个“动词性叹词”,假设(根据普希金用于另一首诗的注解)存在一个仿拟动词tsaptsarapat,既诙谐又是拟声,将tsapat(抓取)和tsarapat(抓挠)结合起来。我用不常见的“scrab up”来译普希金的不常见用词,将“grab”(抓取)和“scratch”(抓挠)结合起来。这真是一个奇妙的发现。
我不想分析“in his lunes”这个短语,威尔逊先生自有他的理由将此归入我的“脱离常规”之中。这个词没有出现在他讨论的译文中,但出现在我的普通的描述性散文中,我们另文讨论。
我们现在来看一个主要的指责:“mollitude”。针对普希金的法语色彩的词nega,我需要找到mollesse的英语对应词,以便和它在下列短语中一样常用:il perdit ses jeunes années dans la mollesse et la volupté或son coeur nage dans la mollesse(5)。威尔逊先生说读者从来没见过“mollitude”这个词,这说得不对。勃朗宁的读者就见过。对此,威尔逊先生好奇:我会如何翻译普希金晚年一首挽歌中的chistyh neg——会译成我所说的“pure mollitude”?我恰好在三十年前译过那首小诗,如果威尔逊先生找到我的译文(收在我的一部小说(6)的引言中),他会明白,nega的所有格复数在词义上与它的单数略有不同。
在威尔逊先生的黑名单上,我喜欢的词是“sapajou”(卷尾猴)。他奇怪我为什么将dostoyno staryh obez'yan译为“worthy of old sapajous”,为什么不是“worthy of old monkeys”。确实,obez'yana意为任何一种猴子,但在上下文中,“monkey”(猴)和“ape”(猿)都不很合适。
“sapajou”(严格地说,此词用于新热带地区的两类猴子)在法语口语中有“无赖”、“色狼”、“可笑的家伙”的意思。在第4章7节第1—2行和9—11行中(“我们对女人爱得越少,越能讨得她们的欢心……但这种重要的娱乐,只有我们祖先夸耀的时代的情场老手才适合”),普希金对一段道德说教的文字进行了回应。1822年秋天,他从基希涅夫给他在莫斯科的弟弟写了一封法文信,那是他开始写《叶甫盖尼·奥涅金》前七个月,写第4章前二年。这段文字,普希金的读者都熟悉:“Moins on aime une femme et plus on est sǔr de l'avoir... mais cette jouissance est digne d'un vieux sapajou du dix-huitième siècle。”(7)我不仅难以拒绝诱惑,将第4章中的obez'yan译回信中的英、法词“sapajou”,而且,我也期待某人对此词发起攻击,以便让我可以用那则精彩的参考资料进行反击。威尔逊先生撞到枪口上了。
“还有实实在在的英语错误”,威尔逊先生接着说,并举了三个例子:“dwelled”(居住),我用的是“dwelt”、第2章39节第14行,以“about me”译obo mne,而没有采用更好的译法“of me”、“load-en”这个词,威尔逊先生“以前从来没有听说过”。但在我的词典中,“dwelled”只是“不常用”,不是“不正确”。“remind about”(提醒)的用法并非不可以(如“这件事明天提醒我”)。至于“load-en”威尔逊先生建议代之以“loadened”,这是他的英语错误,不是我的,因为“loaden”是“load”正确的过去分词以及分词形容词形式。
他为阿恩特的译文作了奇怪的辩护——在威尔逊先生看来,我盯着德语习惯不放——他声称,“在纳博科夫那儿,也不难发现俄语习惯”,并举了个似是而非的例子(“left us”应该代之以“has left us”)。确实,在一部长达一千五百页,由一个俄国人翻译一部俄语诗歌的作品中,这样的错误肯定不止一处,然而,威尔逊先生列举的另外两个因俄语习惯造成的错误却是他自己无知的结果:
在译slushat' shum morskoy(第8章4节第11行)时,我采用了一个古雅、诗意的及物动词用法,译为“to listen the sound of the sea”(“聆听大海的声音”),因为普希金的诗句就有一种风格化的古调。威尔逊先生可能不关注这种译法——我也不是太关注——但他的愚蠢就在于,他设想我陷入俄语习惯中去了,而没有注意到,如他告诉我的,“in English you have to listen to something”(8)。首先,是威尔逊先生自己没有注意到这个事实,俄语中也存在类似的结构prislushivat'syak zvuku,即“to listen closely to the sound”——因而,他想象的独一无二的俄语习惯不成立。其次,如果他读过《唐璜》的某个章节(这部作品完成的同年,普希金开始写他的长诗),或读过某篇《回忆颂》(其时,普希金的长诗即将完成),那我这位有学问的朋友也许会得出结论,拜伦(“Listening debates not very wise or witty”)和丁尼生(“Listening the lordly music”)必定有某种俄国血统,就像普希金和我一样。
在第5章描写的玛祖卡舞中,跳舞的人之一“将达吉雅娜和奥尔加”(podvyol Tat'yanu s Ol'goy)引向奥涅金。这一描写与威尔逊先生提到的成语my s ney(字面义为“我们与她”,但也可以理解为“她和我”)没有什么关系。实际上,为了将两位姑娘塞入第5章44节第3行的头三个韵脚中,普希金让自己犯了一个小小的语法错误。podvyol Tat'yanu i Ol'goy这一结构可能是较好的俄语表达(就像“Tatiana and Olga”可能是较好的英语表达),但它未必合乎韵律。威尔逊先生应该小心在意,Tat'yanu s Ol'goy这一不幸的表述另有其回应:它与下一行诗句发生不愉快的冲突,在此行诗句中,组合的形式是必需的:Onegin s Ol'goyu poshyol,“Onegin goes with Olga”(“奥涅金和奥尔加一起走了”)。在我的翻译中,我忠实于普希金的俄语,而不是忠实于威尔逊的英语,所以在这些诗句中,我毫不犹豫地重犯错误和迎接随之而来的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