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 来自美国的男人(第5/9页)
“这里的风景的确不错。”我说的是真心话。
“对的,正因如此,这些周围的楼才越盖越高。请坐。”
这里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奢华。施坦威钢琴、真皮沙发、立灯、吊灯、红木桌子,一切看起来都很昂贵。艾格尼丝舒舒服服地坐在沙发上,并且向我指了指桌前的一张椅子。海德里希在桌子的另一边,不过他是站着的,在看窗外。她鼓励地朝我点点头,让我坐过去。
海德里希一直看着窗外的中央公园。
“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汤姆?”他终于转过头,冲我问话。我意识到他很老。如果他是个普通人,是个艾格尼丝口中常说的蜉蝣,可能已经70多岁了,甚至是80多岁了。而他是我们这类人,因此他的年纪就显得更为可怕。
“你已经活了很久,从我听到的你的事迹来看,你的生存欲望并不够强烈,甚至还想过自杀,那是什么支撑你活到现在的呢?”
我看着他,他的面颊下垂了,眼睛上还有很大的眼袋。让我想到一个词——风中残烛。
我并不想告诉他真实的原因。我无端地不想让海德里希知道,我有个女儿叫玛丽恩,她可能还活着。我不相信任何人。
“放轻松,我们会帮助你的。汤姆,你出生在法国,从小家境优渥。我们会让你过上以前的生活,还会让你找回女儿。”
我感到一阵震惊:“我的女儿?”
“我看到了哈金森医生的报告,关于玛丽恩的。别担心,我们会找她的。我向你保证,我们会帮你找到她,只要她还活着。我们会找到每一个同类,也会搜寻每一个新生的后代。”
我吓了一跳,不过必须承认,他说会帮我找到女儿的提议,让我很是动心。我感到自己终于不是孤立无援的了。
他桌上有一瓶威士忌,还有三个杯子。他没有问我们是否需要,径自倒了三杯酒。不过,为了舒缓自己紧张的神经我欣然喝了。
他看着酒瓶上的标签:“看,上面写着经典爱尔兰麦芽威士忌白酒配方,带您领略古典风味。古典的风味!在我年轻时,世界上可还没有威士忌啊!”他的口音有点奇怪,不是完全的美式口音,“我可比酒老多了。”
他叹息,在办公桌后坐下了。
“感觉很奇怪吧?我们能见证这世上一切事情的诞生:从建筑、印刷术、报纸、枪、指南针、望远镜、时钟、钢琴、名画,到各种各样的艺术品、照片,以及拿破仑、香槟、半殖民地、广告牌、热狗,等等。”
他看到我脸上的困惑。
“好吧,艾格尼丝,估计他还没吃过热狗呢。我们有空可以带他去一趟科尼岛,那里有全国最好吃的热狗。”
“的确不错。”艾格尼丝在他面前少了几分犀利和桀骜,多了一些温顺。
我问:“是一种食物吗?”
“对的,”他促狭地笑,“是一种很特别的香肠、腊肠,里面有特制的熏猪肉,条形的,城市化的工业文明的产物。我小时候在佛兰德的时候,从来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吃到热狗,味道真的好极了!”
感觉很奇怪,我漂洋过海,间接害死了一个医生,跑到美国来,跟这个人讨论——香肠?
“不过,你来这里,还有很多事物等待你去体验,享受这世界上一切美好的事物,食物、酒精、艺术、雪茄。”
他从桌里抽出一根雪茄,手上还拿着一个打火机。
“来一根吗?”
“不用,我不抽烟。”
他看起来有点失望,把它转递给了艾格尼丝:“偶尔抽一根会让人神清气爽。”
“我已经很好了。”我小口喝着杯中的威士忌,回答他道。
他点燃雪茄,对我说:“还可以更好,我越来越觉得,这种感官的愉悦是无可取代的。”
我问:“类似于爱吗?”
“你在说什么?”
海德里希和艾格尼丝相对一笑,我感到他们神情中蕴含着讥笑。他转移话题:“我现在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去找一个医生,告诉他你身上的情况。你可能觉得,现在人们没以前迷信了,你不会再被认为是女巫的邪术之类的,但这样你就觉得自己是安全的吗?”
“我觉得这样可以帮助和我们一样的人了解他们身上的状况,找出这种现象的科学解释。”
“我想艾格尼丝已经告诉过你,你的想法非常天真了。”
“对的,她对我说过一些。”
“真相是,这样会让我们更加危险。只有这些方面的医学发现会受到人们欢迎:细胞和细菌的学说,微生物学,免疫系统。去年他们发现了伤寒疫苗。在研究发表之前,在柏林的研究机构,疫苗的发现者做了非常多的实验和论证。”
“发现伤寒疫苗当然是件好事情啊,难道不是吗?”
“可是他们的研究是损人利己的。”他握住拳头,遮掩话中暗含的愤怒。艾格尼丝此刻的默不作声也让我有点紧张。说不定他的桌子里有把枪,现在是他对我的考验,我的回答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会射穿我的脑袋。
“科学家,”他语气里满是厌憎,“和原来的女巫猎人又有什么区别?你知道什么是女巫猎人吧?你知道吧?我觉得你应该知道。”
“他知道。”艾格尼丝此刻肯定地答道,她嘴里悠悠地吐出一口烟圈。
“类似当时的女巫审判,从来没停止,只不过现在换了个更好听的名字。我们就像是小白鼠,任他们宰割。他们知道我们。”他靠着桌子,把烟灰弹到一本最新的《纽约论坛报》的复印本上,看着烟灰把书烧穿,“你懂吗?科学研究者里面,有不少人知道我们。不是大部分人,但也有相当一部分人了。在柏林,他们觉得我们不是人类,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看。他们囚禁了我们两个同伴,在实验室里圈养他们,用他们做实验,甚至把他们当成猪猡。这两人一男一女,女的逃走了,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一员,只是她仍待在德国,现在在巴伐利亚乡下的一个小村庄里。我们给了她全新的身份和名字。在我们有需要的时候,她也帮我们做事情。我们之间互惠互利。”
“我之前从没听说过这些。”
“当然,你也接触不到。”
我注意到中央公园里有一些倒下的大树。
还有一只鸟停在窗棂边。
我还发现,这里的鸟也是不同的,我之前没见过这种鸟,它短小精悍,黄色,灰翅膀。它把头伸进窗户,我对它们在陆地上的移动方式有点儿感兴趣,爪子抓地,一跳一跳的。
“你的女儿可能处在危险中,我们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我们需要团结起来,一起应对,你懂吗?”
“我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