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6/6页)

他们是长努法典的面包和盐。那最后的想法给了他一种特殊的愉悦。无论那些著名的阐释者们会说出怎样智慧的话,涉及到死亡的最后一句话——卡努法典是这么说的——总是属于血的复仇者。

他擦了擦额头,试图回忆起四年前他曾经准确汇报过的那些发现。整个高原上有七十四座庇护塔,大约有一千人在其中隐居。他试图在想象中回忆起那些庇护塔,它们是分散的、阴暗的、禁止的,有着黑黑的窥孔和重重的大门。它们的形象就好比是灌溉渠,同样的比喻也适用于那些囚禁在塔中的人,那些被贝萨保护的公路和客栈,以及卡努法典的阐释者、说书人和吟游诗人。那些人与物是旋转器、传送带、古老的机器上不停工作了一百年的齿轮。有一百年啊,他又一次说。每一天,每一夜。一刻不停。夏天和冬天。但是接下来那一天来了,三月十七日,打乱了事物的秩序。一想到那一天,马克·阿克瑟里亚再一次叹了口气。他觉得如果那一天真的溜过去了(它几乎是可以的),所有那些死亡磨坊、磨坊里的轮子和重重的磨石、那许许多多的弹簧和齿轮,都会发出一种不祥的摩擦声,会从头摇晃到脚,被打破、粉碎至千片万片。

哦,主啊,但愿那一天永远不到来,他说。他再一次感觉到了胃部的空虚。接下来混合着恶心感,他的脑中再一次想起昨天晚餐时的一些片断,和王子的不满。他刚刚感受了才一会儿工夫的活力已经完全地消散了,让步给了一种奇特的痛苦。让一切见鬼去吧,他说。他的不适属于一种特殊的类型,像是一种湿气,灰突突乱七八糟地从每一个地方侵袭着他,柔软地,不带任何尖利的边缘或痛苦的收缩。哦,他无比情愿能有一种明确的痛可以代替它,但是他能拿它怎么办呢?他怎样才能摆脱它呢?人们继续挤压他,似乎他自己的压力(他从来没跟任何人提起)还不够。现在已经有三个星期了,他越来越频繁地感觉到这种难受。突然间,他问了自己一个被他日日夜夜搁置下来的问题:难道他是被晕血击倒了?

七年前发生过这样的状况。他请教过医生,吃了各种药,但是无济于事,直到有一天一个从贾科瓦来的老人告诉他,“那是没用的,我的孩子,请教医生或吃药都是没用的。无论是医生或是药品对你的难受都起不了什么作用。你是晕血呢。”马克很吃惊。“血?我没有杀任何人啊,前辈。”老人回答道:“你是否杀了人无关紧要。你工作的性质就是如此,因此你才会被晕血击倒。”他还跟他谈到了其他被那种不适击倒的血的管家们,更槽糕的是,他们再也没从其中恢复过来。嘿,马克已经决定要在欧罗什高峻雄伟的大山间治好自己。那些高处的空气对那种不适是有好处的。

有七年了,马克不曾受过晕血的困扰,只是近来他的毛病才又犯了。当我从事这种工作时我都在想些什么?一个人的血,当它击倒了你,会很难克服,但是如果谁也不知道来自哪里又流向哪儿去的血击倒了你,你该拿它怎么办?那不是一个人的血,而是流淌在整个高原上的几代人的血的洪流,年轻人和老人们的血,流淌了数十年上百年的血。

但也许我的不适不是因为血的缘故,他深深地叹了口气,抱着最后一线希望。也许只是一阵难受的过程,会过去的——如果不是,我真要疯了。他倾听着,因为他觉得他听见了门那边传来的脚步声。实际上,先是一扇门的嘎吱声从走廊传到了他耳朵里,然后才是脚步声和说话声。

客人们现在一定醒了,他想。


  1. gjakhup,来自阿尔巴尼亚语gjak(血),以及hup(失去)。意思是,鲜血遗失的时候,一个人不用被迫参与到家族世仇中的时候——译注​

  2. 一种长柄、单弦的乐器——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