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5/6页)

马克·阿克瑟里亚曾经有许多机会看见那些投身于家族世仇的家族的土地,一块连着一块。

那幅图景总是相同的:这里有一块被耕地,那里有一块休耕地。被耕地里的土块让马克·阿克瑟里亚觉得是某种可耻之物。从土地里升腾出的水汽,土地的气味,以及其半腐朽般的柔软都让他感到恶心。但是相邻的休耕地,及其看上去像是皱纹又像是咬紧的牙关一样的不规则图案,几乎要把他感动得落泪。在高地地区的每一处,图景都是相同的——被耕地和耕地,在公路的一侧或另一侧,接近然而疏远,以仇视的姿态彼此相望。更特殊的是一到两个季节后它们的位置就会被交换;休耕地突然间就变得肥沃起来,而被耕地从此闲置。

也许是那天早上的第十次,马克·阿克瑟里亚叹了口气。他的思绪仍然遥远。他把目光从土地转向了公路——他为卡努法典服务曾经步行或骑马而经过的公路。可憎山大道、阴影大道、黑德林河路、白德林河路、巴德路、旗里的主干道、十字大道——所有这些都夜以继日地被高原上的人们经过。一些特殊的路段被永恒的贝萨所保护,那就是说,任何在公路的那些部分杀了人的人,将会受到整个地区的人的报复。照那样的规定,在旗里的主要公路上,从彼得桥到大无花果树的地段都是在尼卡基和沙拉地区的贝萨的保护下的。任何在那里受到伤害的人,都由尼卡基地区和沙拉地区的人为他报仇。同样,在阴影大道,从雷卡田地到聋人磨坊的路段是被贝萨势力所覆盖的。克拉吉路直到冷河也受益于贝萨。尼卡基和沙拉的庄园也受到贝萨的保护,十字大道上的老客栈亦是如此——除了其马厩。年轻寡妇客栈也是如此,连同它的北门外四百步范围内的公路路段;仙女河周围半径四十步范围内的八条峡谷;雷兹家的庄园以及鹤鸟牧场,统统如此。

他试图逐一地回忆起被一个特殊的贝萨保护的其他地方,以及那些被每个人的贝萨保护的地方——就是说,那里是禁止复仇的。比如所有的磨坊,以及它们周围半径四十步的范围,还有瀑布以及周围半径四百步的范围,因为磨坊的噪声或水流倾泻的声音让人听不见复仇者警告的喊声。卡努法典把一切都想到了。马克·阿克瑟里亚经常想,那些被贝萨保护的地方是给世仇设限制,还是反过来帮助仇杀数目的增长。有时在他看来,因为这种保护适用于任何一个过路人,这些地方就把死亡推到了一边,但是有时他又反过来想,在贝萨保护下的那些道路和客栈,因为它们承诺了会为那些可能在其间遇害的人复仇,因此会导致新的世仇争斗。在他的脑海中,所有这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如同卡努法典中其他的许多事一样。

在过去,他曾经问过自己同样的一个问题,是关于那些主题为家族世仇的民谣的。那些民谣在整个高原被传唱。在不同地区的部族里有许多的吟游诗人。人们在任何一条路上都会遇到他们,在任何一个客栈都会听见他们的演唱。很难说那些民谣是提升了还是减少了死亡的数目。事实上两种作用都有。那些口口相传的传说的作用也是同样的。它们讲诉的是发生在古代或稍近时期的事,在冬天夜晚的火炉旁被讲述,然后流传开,如同那些旅人们经常干的那样;然后在另外一些夜晚以另一种形式讲述出来,就像一个先前的客人,当他回来时,已被时间的流逝所改变。有时马克发现那些故事的部分内容已经被那些可恶的杂志出版了,被添油加醋地登载在专栏中,如同被埋人了棺材里。对马克·阿克瑟里亚来说,被印在书里的东西只是口头讲述的尸体,有时还伴随着拉枯特琴的声音。

无论如何,喜欢或讨厌,这些事物都跟他的工作有关。两个星期前,因他工作不得力准备给他一顿严厉批评的王子,已经非常直接地告诉了他这一点。王子当时的话颇为暖昧,但是其要旨多少类似于以下:如果你,血的管家,厌倦了你的工作,那么不要忘了乐颠颠要做这份差事的大有其人——而且不是普通人,是大学生们。

那是王子第一次用一种威胁的语调提到大学。在更早一些的场合,他曾经建议马克在神父们的帮助下去学习跟家族世仇有关的一切事物,但是这一次他的口气十分尖刻。马克·阿克瑟里亚一想到这个就觉得太阳穴发紧。去吧,去任用那些散发着香水的腻味的受过教育的家伙吧,把我的工作给他,他咆哮道。去任用一个受过教育的血的管家,当你的管家宝贝儿在他上任的第三个星期就发疯了之后,你会想起马克·阿克瑟里亚的。

有那么一会儿,他天马行空地从一个结果想到另一个结果,它们都以同样的方式结束——王子会对他表示歉意,他本人则得意洋洋。但是不管怎么说,我必须穿越整个高原进行一次旅行。当他感觉那种短暂的精神欢愉消退之后,他对自己说。去给王子准备一份报告是一个好主意,就像他在四年前做过的那份一样,就现有的形势和未来环境的预见给出精确的数字。可能王子的个人事务也进展得不怎么样,于是马克·阿克瑟里亚就成了他的出气筒。但那不要紧。王子是他的主人,管家是不可以去评判主人的。他的愤怒已经完全消失了。他的头脑(突如其来的恨意曾经一度让他置身于服力之下),现在也不再紧张了,而开始在远方漫游,在群山间漫游。是的,他真的是必须要进行一场这样的旅行了。再加上刚才他的感觉那么不好,就更应该出去走走了。也许换换空气能在某种程度上减轻他近来的烦恼。也许他能再一次睡着。除此之外,在王子面前消失一段时间也是有用的。

他开始计划那次旅行,虽然并没有特别的热情,但也开始一点点地被固执地吸引着。再一次地,就像不久之前那样,他的思绪开始整理那些他可能会踏上的路,只是这一次在头脑中把它们同他的靴子或他的马掌联系起来,他用一种不同的方式来思考它们;他用另一种方式来想象那些他可能留宿的客栈和房屋、在夜里嘶鸣的马儿,以及臭虫的叮咬。

这是一场工作之旅,在其过程中,他可能不得不在头脑中温习所有与死亡磨坊的大致草图及其磨石、磨坊的特殊工具、它的不计其数的车轮和齿轮相关联的一切。他将不得不细致地检测整个机器系统,为了找到是什么东西妨碍它转动,什么东西生了锈,什么东西坏掉了。

哦!他因一阵突来的胃绞痛而抱怨道。他想说,看看你身体里坏掉的东西,你会做得更好。但是他并没有追随他的思绪到底。也许换换空气能除去折磨他的胃的那股让人作呕的空虚感。是的,他应该立刻就出发,离开这个地方,仔细地观察一切,详细地讨论事情——尤其是和卡努法典的阐释者们一起讨论,询问他们的意见,参观庇护塔,去会见神父们,问他们是否有人对法典不满,如果有,就记下他们的名字,好让王子驱逐他们,等等。马克·阿克瑟里亚的精神头儿上来了。是的,当然,他会就所有的事务起草一份详细的报告。马克开始在图书馆里走来走去。有时他在一扇窗户前停下,然后,当他想到了一个新主意时,又再一次走动起来。他可以拜访法典的阐释者们,王子经常对他们的意见予以高度重视。高原上一共有将近两百名阐释者,但是只有十二个是非常有名的。他必须会见那些声名显赫者中的至少一半。他们是卡努法典的支柱,是高原的智囊;他们当然会就事物的现状给出自己的意见,可能还包括如何改进的建议。但他一定不能只满足于此。他的本能告诉他,有必要去作为死亡基地的那些地区,去见见那些谋杀者。他必须进人庇护塔,和隐居在里面的人逐一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