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2/5页)

乔德说道:“你只要想事情,就不能不起一些念头。我当然记得你喽。你常常开布道会,讲得挺好。记得有一次你布道的时候,两手着地爬来爬去,还拼命地怪声叫喊。什么人都喜欢你。奶奶说你是对圣灵着了迷。”乔德掏了掏他那卷着的上衣,找到了口袋,拿出酒瓶来。乌龟把一条腿动了动,他却把它紧紧地裹住了。他旋开瓶盖,把瓶子递过去。“喝一口吧?”

凯西接过酒瓶,若有所思地仔细看了一会儿。“我现在不常布道了。现在人们不大相信圣灵了,更糟的是,我也不信了。当然,圣灵有时候还是会活动活动,我也就开个布道会,或者人家摆好了饭的时候,我给他们做一次饭前祷告。可是我不是真心诚意的。我这么做,不过是因为别人要我这么做罢了。”

乔德又用便帽揩了揩脸。“你总不至于太古板,连一口酒都不肯喝吧?”

凯西仿佛是初次见到酒瓶似的。他把瓶子往上一抬,咽了三大口。“好酒。”他说。

“怎么能不好,”乔德说,“这是酒厂里的产品。一块钱一瓶呢。”

凯西又咽了一口,才把酒瓶递回去。“是好。您哪!”他说,“是好!”

乔德从他手上接过酒瓶,为了礼貌,并没有用袖子来揩瓶口,便自己喝了。他蹲下来,把酒瓶靠着那件卷起的上衣,直竖在那儿。他的指头摸到了一根小树枝,用来把他的心思画在地上。他拂开一块地面上的叶子,弄平了尘土。他画了一些角和小圆圈。“我好久没见到你了。”他说。

“谁也没见到我,”牧师说,“我一个人走到一边,坐在那儿转念头。我的信念很强,只是跟先前不一样了。我对许多事情都不大有把握了。”他靠着树身比先前坐得更挺直一些。他那瘦削的手像松鼠一般探进工装裤的袋子,掏出一块咬过的黑色板烟来。他仔细刷去了稻草屑和袋子里带来的灰色绒毛,然后才咬下一角放在嘴里。他把板烟递给乔德的时候,乔德将树枝一挥,表示谢绝。乌龟在那件卷好的上衣里拼命钻动。凯西向那一动一动的衣服望过去。“你那里面包着什么—小鸡吗?你会把它闷死的。”

乔德把上衣卷得更紧一些。“一只乌龟,”他说,“路上拾来的。是个吓人的家伙。我打算带给我的小兄弟。孩子们喜欢乌龟。”

牧师慢慢地点点头。“每个孩子迟早弄只乌龟玩玩。可是谁也养不住乌龟。他们为乌龟煞费苦心,到头来不知哪一天,他们却跑到别处去了—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这就跟我自己一样。我不肯老守着身边那本好好的福音书。我过去老爱把它翻来翻去,一直翻得稀烂。现在我在这里有时候还是受到圣灵的感召,可是要想布道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圣灵叫我引导大家,可是究竟该把他们引到什么地方去,我却不知道。”

“领着他们兜圈子好了,”乔德说,“把他们扔到浇地的水沟里好了。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像你那么想,他们就会在地狱里被烧死。你何苦想着引导他们到什么地方去呢?只要引导他们就行了。”笔直的树干的影子已经在地面上拉长了。乔德满心欢喜地把身子移到影子里来,蹲在地上,又弄平了一块地,用小树枝把他的心思画在上面。一只看羊的厚毛黄狗顺着路跑来,低着头,舌头耷拉着,滴着口水。它懒洋洋地卷着尾巴,大声地喘着气。乔德对它打了个呼哨,但是它只把头略微低了一下,就匆匆地向一个确定的目的地跑去了。“它要到什么地方去呢?”乔德有些气恼地解释道,“也许是回家去吧。”

牧师还是丢不开他的话题。“到什么地方去……”他跟着也说了一句,“对了,它要到一个什么地方去。我呢—我就不知道自己要到什么地方去。老实告诉你—我从前老爱给人家讲道,使人家高兴得跳起来,谈得很高兴,大声嚷着感恩,直到他们倒在地上晕过去。有些人我就给他们施个洗礼,使他们醒过来。然后—你猜我怎么办?我把那些女孩子中的一个带到草地上去,跟她野合。每次都这么干。干完了我又感到懊悔,于是我就反复祷告,可是祷告是不济事的。到下一次,他们和我都对圣灵着了迷,我却又干那种事。我觉得自己真是不可救药,简直是个该死的伪君子。可是我实在不是有意干坏事。”

乔德笑了笑,张开一嘴长牙齿,舔着嘴唇。“把她们钓到手来玩玩,真是再痛快不过的,”他说,“我自己就干过。”

凯西兴奋地探过身来。“你瞧,”他大声说,“我也觉得是那样,所以我就开始想了。”他挥动他那骨节很粗的瘦削的手,一上一下地做着轻轻拍打的姿势。“我不由得这么想—‘我在这儿布道。那些人那么热心地听道,高兴得跳起来、嚷起来。大家都说跟一个女孩子野合是着了恶魔。可是她悟道越深,却越要到草地上去野合。’于是我就想到,一个女孩子全心充满了圣灵的时候,她的鼻子和耳朵里都有圣灵冒出来,这时候恶魔怎么能够钻进她心里去呢?你也许认为那是赶上恶魔在地狱里没机会施展花招的时候吧。反正它是来捣鬼了。”他兴奋得两眼闪出光来。他把两颊鼓动了一会儿,向尘沙里吐了一口唾沫,唾沫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卷起了尘沙,看去就像一颗干了的小药丸。牧师摊开了一只手,像读书似的,细看着手掌。“我呢,”他低声说下去,“我在那儿掌握着那许多人的灵魂—我担负着责任,也感到我的责任—可是每次我却要跟一个女孩子野合。”他向乔德这边望着,脸上显出无可奈何的神情。他的表情是在要求帮助。

乔德在沙土里细心地画出了一个女人的中间一段身子,乳房、大腿和骨盆。“我从来没做过牧师,”他说,“我只要能抓住什么机会,就决不放过。我从不为这种事情转什么念头,只要机会到手,我就高兴。”

“可是你不是牧师呀,”凯西执拗地说,“在你看来,女孩子只不过是女孩子,她们与你无关。可是对我说来,她们却是‘圣器’,我要拯救她们的灵魂。我负着那么大的责任,可是我却只是使她们充满了圣灵,随即就把她们带到草地上去了。”

“也许我也应该当当牧师吧。”乔德说。他拿出他的烟草和卷烟纸来,卷了一支纸烟。他把它点着了,从青烟里斜过眼望着牧师。“我好久没跟女孩子玩了,”他说,“要费点劲儿去追求才行。”

凯西继续说道:“这个念头搅得我睡不着觉。我去布道,心里就说:‘天哪,这回我可不能干这种事了。’可是就在我这么说的时候,我知道自己又在打算那么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