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4/9页)

汤姆说:“,这是罗莎夏呀。我没料到你会跟他们一道来。”

“我们正走着,”她说,“刚好卡车路过,就把我们带来了。”随后她又说:“这是康尼,我丈夫。”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显得很得意。

他们两个人握握手,互相打量了一下,仔细望了一会儿,片刻之间,彼此都满意了。接着汤姆说道:“咦!我知道你是有喜了。”

她的眼睛望着地上。“你还看不出,现在还早呢。”

“妈对我说过了。什么时候生?”

“,早得很呢!要到冬天。”

汤姆笑了。“要到橙子园里去养孩子,呃?要在周围全是橙子树的那种白房子里生孩子吧?”

罗莎夏两手摸摸肚子。“你还看不出。”她说着,满意地笑了笑,就走进屋里了。傍晚很热,西方地平线上还闪射着光芒。也不用什么招呼,全家人就都聚集在卡车边上,于是家庭会议就开幕了。

黄昏的余晖使红色的大地隐隐发亮,所以大地的周界显得深沉了,石头、柱子、房屋都比在白昼的光线里深沉得多、坚实得多。说也稀奇,这些物体都显得更加独特—柱子成了更实在的柱子,仿佛跟它所在的大地和它所衬托的玉米互相分离了似的;农作物也一株一株地各自成为个体,而不是一片庄稼了;那棵枝条纷乱的柳树也离开了其他所有的柳树,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大地给黄昏贡献了一份微光,那幢没有油漆的灰色房屋面朝西面,前面部分像月亮那样灿然有光。就在这片微光中,就在这片好像一架立体幻灯机放映的景象里,那辆蒙着尘沙的灰色卡车轮廓鲜明地耸立在门前的院子里,带着几分神奇的意味。

人们在黄昏时分也都变了样,显得沉静了。他们似乎都是一个无知觉的整体的一部分。他们服从着一些只在他们脑子里隐约反映的冲动。他们的眼光都是向着内心的,平平静静的;他们的眼睛也都在这黄昏时分发亮,在蒙着尘沙的脸上炯炯有光。

这一家人在靠近卡车的那块最重要的地方聚会。房屋死气沉沉,田野也是死气沉沉;但是这辆卡车却是有生气的东西,是生命的主要因素。这辆老古董哈得逊车,水箱的隔板弯曲而有伤痕,一切能转动的机件上被磨损的棱角上都蒙着带灰尘的水珠,而水珠里都夹杂着肮脏的机油,气门盖都没有了,气门上面积着红色的尘沙—这辆又笨又大、一半客车一半卡车的高挡板旧汽车,就是他们的新的家,一家的生活中心。

爸在卡车周围走了一转,把车子看了一番,然后蹲在尘土里,找了一根柴棒来写数字。他一只脚平踏在地上,一只脚踮着,略略向后,因此一个膝盖高于另一个膝盖。他的左前臂搁在较低的左膝上,右肘撑在右膝上,右手托住了下巴。爸就这样用拳头托着下巴,蹲在那里,望着卡车。约翰伯伯向他走去,在他旁边蹲下来。他们的眼睛露出沉思的神色。爷爷从屋里出来,看见他们两人蹲在那里,便颤巍巍地走过来,坐在卡车的踏板上,面对着他们。这就是全家的核心。汤姆、康尼和诺亚踱过来蹲着,这些人形成了一个半圆形,爷爷就在缺口的地方。接着,妈和奶奶也从屋里出来了,罗莎夏跟在后面,娇弱地走着。她们在蹲着的男人们背后就位,她们站在那里,把手按在屁股上。露西和温菲尔德两个孩子在妇女们身边蹦蹦跳跳,他们在尘沙里扭动着脚趾,可是不出一点儿响声。只有牧师不在那里。他是知趣的,就在屋后的地上坐着。他是个好牧师,懂得老乡们的心理。

黄昏的光线愈加柔和了,一家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随后爸向全体报告了这件事情。“我们卖掉那些东西,上了大当。那家伙知道我们不能等。只卖了十八块钱。”

妈心神不安地动了一动,但是没有作声。

大儿子诺亚问道:“总共算起来,我们有多少钱?”

爸在尘土里写了些数字,自己喃喃地算了一会儿。“一百五十四块。”他说,“可是奥尔说我们非配几个好点儿的车胎不可,他说车上的那几个用不久了。”

这是奥尔第一次参加家庭会议。他向来是在妇女们背后站着的。现在他郑重地做报告了。“这车子旧了,很难弄,”他一本正经地说,“在我们没买它之前,我把它全身仔细检查过一遍。卖车的那家伙拼命说它是个便宜货,我并没理会。我把手指头伸进分速器箱,那里面并没有锯末子。打开齿轮箱看,也没有锯末子。我又试试离合器转转车轮,看看有没有毛病。我还钻到车底下,看那车身骨也一点儿没有走样。没有翻过车。只在蓄电槽里看见有个裂开的电池,我就叫那家伙换了个好的。车胎是要不得了,可是尺寸倒还好,容易买到。这车子赶路像牛那么慢,可是还不算怎么耗油。我之所以主张买这辆车,就是因为这种牌子是常见的。各处修车场都有哈得逊车的零件,配起来要便宜些。用同样多的价钱本可以买到更大更好看的车子,可是那些车子配起零件来太不容易,价钱也太贵。这就是我看中了它的道理。”最后这句话是他向全家人的表白。他停住了话头,等着大家发表意见。

爷爷还是名义上的家长,但是不再管事了。他的地位只是习俗上的挂名地位罢了。但是他虽然昏庸老朽,却还是保持着首先发言的权利。蹲着的男人们和站着的妇女们都等着他开口。“你做得很对,奥尔。”爷爷说,“我从前也像你一样,是个自高自大的人,像只公狼似的到处放屁。可是事情一上手,我总是做得好好的。你长大了倒有出息。”他用祝福的口吻收住了话头,奥尔高兴得脸上有些发红了。

爸说道:“听起来倒是很有道理。如果是买马,我们就不必叫奥尔淘神了。可是这儿只有奥尔对汽车是个内行。”

汤姆说:“我也懂得一点儿。在麦卡莱斯特干过一些汽车活计。奥尔是对的,他办得很好。”奥尔听到称赞,脸又红了。汤姆接下去说:“我有一句话要说—就是那牧师—他想一同去。”他住了口。他的话要等大家做决定,大家都沉默了。“他是个好人,”汤姆补上一句,“我们了解他已经很久了。有时候他讲话有点儿狂妄,可是他讲得有理。”于是他把这个建议交给全家来考虑。

光线渐渐消失了。妈离开了这群人,走进屋去,炉灶上铁器相碰的响声从屋里传了出来。不一会儿,她又回到了会议的场所。

爷爷说:“有两种看法。有些人往往以为有牧师在一起是不吉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