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4/11页)

凯西大笑。“我知道你是怎么搞的。有一次我跑到旷野里绝食,出来的时候也干了这样的事。”

“真该死!”汤姆说,“嗐,我没花钱,就把那个女孩子搞了一回。我还以为那是挺有本事呢。我本来该给她钱的,可是我身边总共只有五块钱。她说她不要钱。喂,你把身子钻到这底下来,抓住轴承座。让我把它轻轻地敲松。然后你拧下这枚螺丝栓,我来拧下我这一头的,那样就可以轻轻巧巧地把它弄下来了。当心那个垫圈。瞧,它整个儿下来了。这种老道奇车只有四个汽缸。我一次卸一个下来。它的大轴承像棒球那么大。喂—把它放下来—托住它。伸手去把那里卡住的轴衬取下来—慢点儿。行啦!”油污的轴承座摆在地上,里面还积着一些油。汤姆伸手到里面掏出一些轴衬碎片来。“毛病就在这儿。”他说。他用手指捏着那碎片转了一下。“这根大曲轴卡住了。到车后面看看,把摇把拿来。转一转发动机,我叫你停就停。”

凯西站起来,找到摇把,套了进去。“好了吗?”

“转吧—慢点儿—再转两下—再转两下—好了。”

凯西跪下来,又往车底下看看。汤姆使劲把连动杆的轴承再套上去紧住试一试。“毛病就在这儿。”

“你想是怎么出的毛病?”凯西问道。

“啊,他妈的,我也不知道。这辆车跑了十三年了。里程表上是六万英里。其实是十六万英里,天知道他们把记数码拨回过多少次了。老是发热,也许有谁忘了加油—简直就不行了。”他抽出开尾栓来,用扳手套住轴承的螺丝栓。他一使劲,那扳手滑掉了。他的手背上出现了一条很长的伤口。汤姆看了一眼—血从伤口里缓缓地流出来,跟油混到一起,滴到轴承座上。

“真糟糕。”凯西说,“我来动手,你把伤口裹起来好吗?”

“不,我修车没一回不碰破皮肉的。现在已经碰破了,我就不用再着急了。”他又把扳手套上。“可惜没有弯扳手。”他说,一面用拳头捶着扳手,终于把螺丝栓弄松了。他把那些螺丝栓取下来,连同轴承座的螺丝栓和开尾销都放在轴承座上。他弄松了轴承的螺丝栓,抽出活塞。他把活塞和连动杆放在轴承座上。“好了,谢天谢地!”他从汽车底下钻出来,随手拖出轴承座。他用一块麻布揩揩手,把伤口察看了一下。“他妈的,血出得可真多呀。”他说,“,我有法子叫它止住。”他在地上撒了点儿尿,抓起一些和着尿的泥来敷在伤口上。血缓缓地流了一会儿,便止住了。“这可真是世界上最好的止血法。”他说。

“一把蜘蛛网也可以止血。”凯西说。

“我知道,可是这儿没有蜘蛛网,尿可是随时都能撒的。”汤姆坐在踏板上,察看那坏了的轴承。“现在只要我们能找到1925年道奇车的旧连杆和几块夹铁,我们也许就可以把它修好。奥尔一定开到老远去了。”

广告牌的影子现在伸展到六十英尺长了。下午的时间渐渐过去。凯西坐在踏板上向西望着。“我们不久就要过高山了。”他说,接着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又喊道:“汤姆!”

“嗯?”

“汤姆,我一直在注意看着公路上的汽车,有些是我们赶过了的,有些是赶过了我们的。我注意了它们的路线。”

“什么路线?”

“汤姆,像我们这样的,有成百上千的人家,都是往西去。我注意看过。没有一家是往东去的。你留心没有?”

“唔,我也注意到了。”

“怪事—好像是—他们好像在逃避兵祸一样。好像全国都在搬家一样。”

“唔,”汤姆说,“真是全国在搬家。我们也在搬。”

“唉,假如这些人—假如他们到了那儿,大家都找不到工作,那怎么办?”

“管他呢!”汤姆嚷道,“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就是了。我在牢里的四年就是这样度过的,那四年里我天天都是走进牢房,走出牢房,走去吃饭,又走出来。天哪,我还以为只等出了牢,情况总该两样了!在那里面什么事也不能想,要不你就会得神经病,现在呢,还是什么也不能想。”他转过头向凯西看看。“这个轴承坏了。原来我们不知道它要掉,也就一点儿不担心。现在它坏了,我们要修理。这么一来,什么别的事也不用想了!我并不发愁,我也不能发愁。瞧这一小块铁片和合金轴衬,看见了吗?你看见了吗?嗐,我心里就只想着这东西,比什么都要紧。他妈的,不知道奥尔现在在哪儿。”

凯西说:“喂,汤姆,你听我说。唉,真糟糕!不知怎么的,什么话也说不出。”

汤姆把手背上的烂泥揭下来,摔在地上。伤口边上有一道污迹。他向牧师瞥了一眼。“你打算发一番议论,”汤姆说,“尽管说吧。我爱听。在牢里的时候,典狱长时常来讲大道理。那对我们并没什么害处,他还说得挺有劲呢。你要讲的是什么?”

凯西拨弄着他那多节的长手指背。“有许多事情在进行,有许多人在干各种事情。那些人正像你所说的,一步一步向前走,他们也正像你所说的,根本不想一想自己往哪儿去—只不过是不管三七二十一,反正朝同一个方向走就是了。如果你留神细听,你就会听到一种动静,一种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响声,还有—还有一种烦躁不安的情绪。有些事情在进行,可是干这些事的人却全不明白。那些往西部迁移的人和他们甩下不管的那些田庄,都会引起一种后果。反正会发生一种使全国起大变化的情况。”

汤姆说:“我还是要一步步地向前走。”

“是呀,不过你碰到篱笆的时候,你就只好爬过去。”

“如果有篱笆挡住我的路,我就会爬过去。”汤姆说。

凯西叹了一口气。“这是最好的办法。我当然同意。可是篱笆也各有不同。像我这种人,篱笆还没修好,就先爬过去—我不由得要这么做。”

“那是不是奥尔来了?”汤姆问道。

“对。好像是他。”

汤姆站起身来,一面用麻布裹好连动杆和两个半边轴承座。“我要照样去配。”他说。

卡车在路边停下了,奥尔从车窗口探出头来。

汤姆说:“你耽搁的工夫可真久呀。你开了多远?”

奥尔叹了口气。“把连动杆拆下来了吗?”

“拆下了。”汤姆举起那麻布包。“合金轴衬坏了。”

“唔,这不能怨我。”奥尔说。

“当然不能怪你。你把他们送到了什么地方?”

“我们简直搞得乱七八糟,”奥尔说,“奶奶大嚷大闹,这么一来,惹得罗莎夏也大嚷大闹。她把头钻到床垫子底下乱叫。奶奶呢,她只是张着嘴,像月夜的猎狗一样嗷嗷地叫。奶奶仿佛失去了理智,像个小娃娃一样。也不对谁说句话,好像谁也不认识似的。她老是自言自语,好像是跟爷爷说话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