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5/11页)
“你把他们安顿在什么地方?”汤姆固执地问。
“,我们到了一个地方,支起帐篷来停宿。那地方很阴凉,又有自来水。在那儿住,要交半块钱一天。可是大家都累得要命,倒霉透顶,只好在那儿停下来。妈说奶奶累得受不了,非停下来不可。我们支起了威尔逊的帐篷。我们那块大油布也做帐篷支起来了。我想奶奶大概是发疯了。”
汤姆望着西下的太阳,说道:“凯西,要有人看住这车子才行,要不车上的东西会被人抢光。你愿意待在这儿吗?”
“当然。我在这儿守着好了。”
奥尔从车座上拿起一个纸包。“这些面包和肉是妈叫我带来的,我还带了一瓶水来。”
“她想得真周到,谁也没有忘掉。”凯西说。
汤姆上了卡车,坐在奥尔旁边。“喂,”他说,“我们一定尽快回来。可是还说不定要多少时间。”
“我在这儿等着。”
“好吧。你可别呆呆地自言自语呀。开车吧,奥尔。”卡车在后半下午开走了。“他是个有趣的家伙,”汤姆说,“他老是在想一些问题。”
“嗐,见鬼—你要是个牧师,我想你也非这样不可。爸一看光是在一棵树底下支个帐篷就要出半块钱,简直气死了。他觉得那实在没道理,就坐在那儿叽里咕噜地乱骂。他说他们下一步就要把空气也装桶卖钱了。可是妈说为了奶奶的身体,还是要停在靠树荫和离水近的地方才行。”卡车嘎啦嘎啦地在公路上往前走,现在没有装东西,车身的每一部分都嘎啦嘎啦地响。车身的两边和改装过的车身都在响。车子又轻又快地跑着。奥尔开到每小时三十八英里的速度,发动机嘎啦嘎啦地大响,燃烧的汽油冒出的青烟从车底的板缝中钻出来。
“开慢一点儿,”汤姆说,“你会把轮轴盖板都给烧坏的。奶奶犯了什么毛病?”
“我不知道。你还记得这两天奶奶老是迷迷糊糊,对谁也不说一句话吗?嗐,可是现在她老在嚷、老在说话,不过她全是对爷爷说的。嚷也是对他嚷。那样子真有点儿可怕。你仿佛看见爷爷坐在那儿,还是像过去那样,龇着牙对她直笑,还用指头指指自己,嘻嘻地笑着。好像她也看见他坐在那儿似的。她对他大发脾气。喂,爸叫我带来二十块钱交给你。他不知道你究竟要用多少。你见过妈像今天对他那种强硬态度吗?”
“想不起了。我这回具结假释出来,真是赶得太巧。我原来还以为等我回家,总可以逍遥自在,早上起得迟一些,吃也吃得痛快些。我要到外面去跳舞,去吊吊膀子—可现在我没工夫来干这些事了。”
奥尔说:“我忘了。妈有好些话叫我告诉你。她叫你别喝酒,别跟人家拌嘴,别跟人家打架。因为她怕你又被抓回牢里去。”
“她操心的事情太多,我不给她添麻烦,就够她受的了。”汤姆说。
“,我们弄两瓶啤酒喝喝好不好?我想喝啤酒,想得要命。”
“我不知道,”汤姆说,“我们要是买啤酒喝,爸知道就会闹翻天。”
“喂,你瞧,汤姆。我有六块钱,我们俩可以买两瓶酒喝,玩个痛快。谁都不知道我有这六块钱。哎呀,我们可以痛快一下了。”
“你把钱留着吧,”汤姆说,“等到了西部,我们俩就可以拿这些钱来痛痛快快玩一玩。也许我们有了工作的时候……”他在座位上转过身去。“我没想到你这种人也会胡闹。我猜你不过随便说说罢了。”
“,见鬼,这一带我没有熟人。我要是跑熟了,我就要讨个老婆。等我们到了加利福尼亚,我就要过快活日子了。”
“希望能如愿。”汤姆说。
“好像你对一切都觉得没有把握了。”
“是的,我对什么都没有把握了。”
“从前你打死了那个家伙的时候—你心里转过什么念头?你是不是担心过?”
“没有。”
“那么,你连想都没想过那件事?”
“当然想过。他死了,我觉得很难受。”
“你不怪自己不对吗?”
“不。我坐了牢,坐过几年牢了。”
“在牢里是不是—太受罪?”
汤姆不自在地说:“唉,奥尔,我坐了牢,现在案子总算了结了,我不愿意再惹出这种祸来。前头远远地看得见河了,那边就是市镇。我们只要去买一个连杆轴承,别的事都不干。”
“妈疼你疼得要命,”奥尔说,“你走了之后,她很伤心,老是一个人偷着哭,简直是把眼泪往肚子里吞。可是我们都知道她在想什么。”
汤姆把便帽拉下来遮在眼睛上。“喂,奥尔,我们谈谈别的事,好吧?”
“我也不过是和你谈谈妈的心事罢了。”
“我知道—我知道。可我还是不想谈这些。我宁可一步步地往前走。”
奥尔受了委屈,沉默下来。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不过是随便说给你听听罢了。”
汤姆望着他,奥尔把眼睛对直望着前面。卸了重载的卡车发出震耳的响声,颠簸着前进。汤姆张开两片很长的嘴唇,轻声笑了。“我知道,奥尔。也许我是因为坐久了牢,精神失常了吧。这些事将来跟你谈谈也可以。你知道吧,这些事情你该听听才好。怪有趣呢。我却起了一种古怪念头,觉得最好还是暂时把它忘了。也许过一会儿我就不这么想了也难说。现在我一想到这些事,就觉得满肚子不舒服,浑身难受。你听我说,奥尔,我先给你说一点吧—牢房无非是个把人慢慢逼得发疯的地方。懂吗?人家发疯,你看得见,听得见,过不多久,你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发疯了。有时候,别人在夜里大嚷大叫,你就会以为那是你自己在叫—有时候就真是你自己在叫呢。”
奥尔说:“啊!我再也不想谈这些事了,汤姆。”
“三十天没什么,”汤姆说,“一百八十天也没什么。可是过了一年—那就难说了。那里面有一股说不出的味道,跟什么都不一样。这事情反正是有点儿胡闹,把人关在牢里,这就是个糊涂主意。啊,去他妈的!我也不愿意谈这些事。你看太阳在那些窗子上闪着光呢。”
卡车开到服务站附近,在大路的右边,有一个堆破汽车的场子—高高的带刺的铁丝篱笆围着一英亩空地,前面是一所波状铁皮盖的小屋,有许多用过的旧车胎,标着价格堆在门边。小屋后面有个破木板和破铁皮搭成的小棚子。窗子就是嵌在墙壁上的挡风玻璃。长着草的空地上放着各种破汽车,有的车身撞歪了,有的车头撞瘪了,有的掉了轮子躺在地上。发动机都生了锈,有的在地上,有的靠着那个棚子。场子里还堆着一大堆废铁、挡泥板、卡车边栏和轮子车轴,一眼望去,全是锈铜烂铁,有一股霉气,左歪右扭的铁皮,残缺的发动机和一大堆拉杂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