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6/10页)
妈过了好一会儿才听明白他的话。“为什么?”她低声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说他是不得已。他说非留在这儿不可。他叫我告诉你。”
“他吃什么呢?”她追问道。
“我也不知道。他说要捉鱼。”
妈沉默了好一会儿。“一家人要拆散了,”她说,“我真不知怎么好!唉唉,我好像是再也不能往下想了。简直不能想。伤脑筋的事太多了。”
汤姆勉强说了一声:“他可以活下去的,妈。他是个有趣的家伙。”
妈把一双发呆的眼睛转过去望着那条河。“我简直不能再往下想了。”
汤姆顺着一排帐篷望过去,看见露西和温菲尔德站在一个帐篷前面,一本正经地跟帐篷里的一个人谈着话。露西把她的裙子拿在手里扭着,温菲尔德用脚趾在地上掘着洞。汤姆喊道:“露西,过来!”她抬头一望,看见了他,便三脚两步地朝他跑来,温菲尔德跟在她后面。等她跑到了,汤姆说:“你去把我们家里的人叫来。他们都在柳树底下睡觉。叫他们就来。你呢,温菲尔德,你去告诉威尔逊先生和他太太,说我们就要动身了。”两个孩子转身飞快地跑去了。
汤姆问道:“妈,奶奶现在怎么样?”
“,她今天睡了一觉。也许她好些了。她现在还在睡。”
“这倒好。我们还有多少猪肉?”
“不很多了。还有小半个猪。”
“,我们得把那个空桶子盛满水才行。得带水到路上用。”他们听得见露西在尖声叫柳树丛里的人。
妈把柳枝投到火里,使火在黑锅子周围毕毕剥剥地烧。她说:“我向天祈祷,但愿我们能好好休息一下。我真希望我们能在一个好地方躺下来睡一觉。”
太阳在西面那些晒热了的崎岖不平的小山背后沉下去了。火上的锅子沸腾了。妈走到油布篷底下,用围裙兜了许多土豆出来,把土豆倒进开水里。“我向天祈祷,希望能让我们洗几件衣服。我们身上从来没有这样脏过。连土豆没洗也就放进锅里去煮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我们好像已经让人家挖掉了心似的。”
男人们从柳丛下结队走回来,他们的眼睛还没有睡醒,他们的脸都因为午睡而发红,并且有些肿胀。
爸说:“什么事?”
“我们要动身了,”汤姆说,“警察说我们得赶快走。还是早些过沙漠好。开车的时候小心一点儿,也许可以开过沙漠。离我们要去的地方还有三百英里光景。”
爸说:“我还以为我们可以休息一下呢。”
“,那不行。我们非走不可,爸。”汤姆说,“诺亚不肯一道走,他刚才顺着河往下游去了。”
“不肯走?他妈的,这是怎么回事?”于是爸责备他自己。“只怪我,”他懊丧地说,“那孩子不好,全怪我自己。”
“不。”
“我不愿意再谈这个了,”爸说,“我不能说什么—是我的过错。”
“,我们得动身了。”汤姆说。
威尔逊走来告别。“我们走不成,老乡。”他说,“赛莉病倒了,她得休息休息才行。她过沙漠恐怕活不了。”
他们听了他的话,都没作声。后来汤姆说:“警察说如果我们明天还在这地方,他就要把我们抓走。”
威尔逊摇摇头。他的两眼闪出忧虑的神情,他的黑皮肤里露出了苍白的颜色。“那也只好由他了。赛莉反正走不成。如果他们要叫我们坐牢,那也只好随他们的便。她必须休息休息,养养精神才行。”
爸说:“也许我们最好还是等着,大家一同走吧。”
“不,”威尔逊说,“承你们的情,待我们很好,可是你们不能耽搁在这儿。你们应该继续往前走,早些找工作。我们不能让你们耽搁下来。”
爸激动地说:“可是你们什么也没有了呀。”
威尔逊微笑了一下。“跟你们一路来的时候,早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不关你们的事。别叫我心里难受吧。你们得赶快走,否则我要急死了。”
妈招手叫爸到油布帐篷里去,轻声地对他说话。
威尔逊向凯西转过身来。“赛莉想请你去看看她。”
“好吧。”牧师说。他走到威尔逊的灰色小帐篷跟前,掀开门帷,走了进去。帐篷里又暗又热。床垫铺在地上,东西还是照早上搬下车来的时候一样乱放在各处。赛莉躺在床垫上,眼睛发亮,睁得很大。凯西站在那里低下头去望着她,他垂着大脑袋,脖子两边暴出的筋肉绷得很紧。他把帽子脱下来拿在手里。
她说:“我丈夫已经对你说过我们走不成了吧?”
“他说过了。”
她那低微清脆的声音又继续往下说:“我主张我们也走。我知道我自己过沙漠是活不成的,可是他好歹总可以过去。可是他不肯走。他不明白。他以为我的病养得好。他不明白。”
“他说他不能走。”
“我知道,”她说,“他固执得很。我请你来做做祷告。”
“我并不是牧师,”他温和地说,“我的祷告不中用。”
她用舌头润润嘴唇:“当初那个老人死的时候,我也在场。那时候你做过祷告的。”
“那并不是什么祷告。”
“那是祷告。”她说。
“那不是牧师的祷告。”
“那可是很好的祷告。我就要请你做个那样的祷告。”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把眼睛闭了一会儿,随即又睁开来。“那么你自己在心里祷告一下好了,不用编什么话。那就行了。”
“我没有上帝。”他说。
“你有上帝。你要是不知道上帝是个什么模样,那也没关系。”牧师低下头来。她担心地望着他。等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显得宽心了。“这很好,”她说,“我正是需要这个。有个人在身边—做做祷告。”
他摇摇头,仿佛要唤醒自己似的。“我不懂这是怎么回事。”他说。
她回答道:“,你知道,是不是?”
“我知道。”他说,“我知道,可是我不明白。也许你休息几天就可以跟着来了。”
她慢慢地摇摇头。“我的病痛表面看不出来。我知道这是什么病,可是我不告诉他。他一知道就会太难受。反正他会不知如何是好。也许就在夜里,在他睡着的时候—他醒过来知道,也就不至于怎么难受了。”
“你想要我陪着你们,不跟他们走,是不是?”
“不,”她说,“不。我小时候时常唱歌。邻近的人常说我唱得像珍妮·林德( 珍妮·林德(1820—1887),瑞典花腔女高音歌唱家,1850至1852年在美国举办巡回独唱音乐会造成轰动。)那么好。我唱歌的时候,大家都爱来听。他们站在那儿,我唱着歌,那时候跟他们就特别亲近,你真想不到有多么亲昵。我非常高兴。大家也难得那么高兴,那么亲近—许多人站着,我唱着歌,多好!那时候我心里想,我也许可以上舞台唱歌,可是我从来没上过舞台。不过我也心满意足了。我跟他们之间是毫无隔阂的。就因为这个,我才要你来做祷告。我只想再尝尝当初那种亲密的滋味。唱歌和祷告是一样的,完全一样。只可惜你听不到我唱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