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7/10页)

他低下头去望着她,望着她的眼睛。“再会吧。”他说。

她慢慢地来回摇着头,紧闭着嘴唇。牧师从阴暗的帐篷里出来,走到耀眼的阳光里。

男人们正在把行李搬上卡车,约翰伯伯站在顶上,其余的人把物件递给他。他把行李细心地放好,弄得面上平平的。妈把小半桶腌猪肉倒进一个铁盆,汤姆和奥尔便把那两只小桶带到河里去洗刷。他们把那两只桶拴在踏脚板上,用提桶打了水来盛满了。接着他们又用帆布扎住桶口,免得里面的水荡出来。只有油布和奶奶的床垫还没有装上车去。

汤姆说:“我们装了这么多东西,这辆旧车会把车头烧坏的。我们得多带些水才行。”

妈把煮熟的土豆递给大家,又从帐篷里拿出半袋土豆来,跟那盆腌肉放在一处。一家人都站在那里吃,两只脚来回地替换着,手里拿着热土豆,颠来倒去,使它冷下来。

妈到威尔逊的帐篷里去待了十分钟,然后不声不响地走出来。“可以动身了。”她说。

男人们走到油布篷底下。奶奶还在睡,她的嘴张得很大。他们把整个床垫轻轻地抬起来,放到卡车上。奶奶缩一缩她那双瘦削的腿,在睡眠中皱一皱眉,却没有醒。

约翰伯伯和爸爸把油布绷在撑竿上,在行李堆上做了一个小小的帐篷。他们用绳子把它拴在横档上。于是他们准备好了。爸拿出他的钱包来,从里面掏出两张破钞票。他走到威尔逊跟前,把钞票递给他。“这个请你收着。”—他指着猪肉和土豆—“还有那个。”

威尔逊把头低下来,使劲地摇着。“这我可不能要,”他说,“你们自己也不多了。”

“我们带的足够对付到那边,”爸说,“我们并没全给你们留下。我们到那边就可以做工。”

“这我可不能要,”威尔逊说,“如果你硬要我拿,那我就生气了。”

妈从爸手上接过那两张钞票。她把钞票折得整整齐齐,放在地上,又把盛猪肉的盘子压在上面。“就放在这儿,”她说,“如果你不拿,别人会拿走的。”威尔逊仍然低着头,他转身向他的帐篷走去,他跨进帐篷,随手把门帷放下了。

一家人等了几分钟,随后汤姆说:“我们得动身了。快四点了,我想。”

一家人爬上了卡车,妈在车顶上,守在奶奶身边。汤姆、奥尔和爸都坐在司机座上,温菲尔德坐在爸膝上。康尼和罗莎夏在背靠司机台的地方,为自己隔了一个小窝。牧师、约翰伯伯和露西横七竖八地倒在行李上。

爸喊道:“再会,威尔逊先生和太太。”帐篷里没有回答。汤姆开动了发动机,卡车便隆隆地驶去了。他们爬上了那条崎岖的路,向尼德尔斯和公路开去的时候,妈朝后面望了一望。威尔逊站在他的帐篷前面,瞪眼望着他们,帽子拿在手里。太阳正照着他的脸。妈向他挥挥手,可是他没有反应。

汤姆为了保护车上的弹簧,在崎岖的路上只把卡车开着二挡前进。一到尼德尔斯,他便把卡车开进服务站,检查了一下旧车胎是否走了气,又把拴在车后面的备用车胎检查了一遍。他把油箱装满了,还买了两听五加仑装的汽油,一听两加仑装的机油。他把水箱灌满了水,借了一张地图,研究了一番。

服务站上穿白制服的服务员在没有付账以前似乎有些不放心。他说:“你们真是有胆量。”

汤姆从地图上抬起头来望了望。“你这是什么意思?”

“嗐,乘这样的老爷车过沙漠。”

“你过过沙漠吗?”

“好几次了,可是没坐过这样破的汽车。”

汤姆说:“如果我们的车子半路上坏了,也许有人会帮我们的忙。”

“唔,也许。不过人家总是怕在夜里停车的。我就怕碰上这种事。那得有胆量,我可不行。”

汤姆咧着嘴笑了笑。“到了无可奈何的时候,做起事来也就用不着什么胆量了。好吧,谢谢你。我们对付着往前开吧。”于是他爬上卡车,开着走了。

穿白制服的服务员走进铁皮房子,他的助手在那里忙着看一本发票簿。“天哪,他们那副寒碜相多可怜呀!”

“是说那些俄克佬吗?他们都是怪寒碜的。”

“唉,那么破的汽车,我可不敢坐。”

“,你我是有头脑的。那些讨厌的俄克佬可没脑筋,也没什么情感。他们根本没有人性,是人就不会像他们那样过活,是人就受不了那种龌龊和倒霉的活罪。他们比大猩猩强不了多少。”

“幸好我不用坐这种哈得逊六汽缸大卡车过沙漠。开起来像打麦机那么响。”

另外那个服务员低着头看发票簿。一大颗汗珠从他指头上滚下来,直落到粉红色的发票上。“你知道,他们并没多大的苦恼。他们笨得很,不知道这是有危险的。天哪,他们太没脑子了。你何必为他们发愁呢?”

“我并不是发愁。我不过心里在想,如果是我,我就不肯开这种车子。”

“这是因为你的脑子比他们清楚。他们是糊里糊涂的。”于是他用袖子揩掉了粉红色发票上的汗。

卡车顺着大路,穿过了嵯峨的岩石,往长长的山坡上开去。发动机很快就烧烫了,汤姆便把车开得慢了些。卡车朝长山坡上开去,弯弯曲曲地穿过了一片荒凉地带,那地方被太阳晒成了一片灰白,没有丝毫生气。汤姆在半路上停了几分钟,使发动机冷一冷,随即又继续前进。他们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开到了山顶的隘口,望着下面的沙漠—远处是黑色火山岩烬的高山,黄色的太阳照射在灰白的沙漠上,发出反光。枯槁的山艾和灌木小丛林在沙子和碎石上投下了大片的阴影。耀眼的太阳一直在前头照着。汤姆把手举到眼睛上面,遮住阳光往前看。他们开过了山隘,便关上机器往下溜,使发动机冷却。他们开下了长长的山坡,到了沙漠地区。车头里的电扇不停地转着,把水箱里的水吹冷。在司机座上,汤姆、奥尔、爸和爸膝上的温菲尔德,都望着那晃亮的西落的太阳,他们的眼睛都是呆滞的,他们的棕色的脸都冒着汗。被太阳晒得寸草不生的地带和黑色火山岩烬的群山隔断了平坦的远景,使它在落日的红光下显得可怕。

奥尔说:“天哪,多么可怕的地方!你敢走过去吗?”

“人家走过,”汤姆说,“有很多人走过。只要他们过得去,我们就也能过去。”

“一定有许多人半路上死掉了。”奥尔说。

“,我们一路来也不见得完全平安无事呀。”

奥尔沉默了一会儿,发红的沙漠往后面掠过去了。“你看我们还可以再见到威尔逊他们吗?”奥尔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