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8页)

“妈。”温菲尔德说。

“什么?你吃玉米花吃坏了吧?”

“妈—露西说出去了。”

“说出什么?”

“说汤姆的事儿。”

妈瞪着眼睛问道:“说出去了?”于是她跪在他面前。“温菲尔德,她对谁说了?”

温菲尔德不知如何是好。他向后退开。“,她只说了一点儿。”

“温菲尔德!你快告诉我,她说了些什么话。”

“她—她没把她的玉米花全吃完。她留着一点儿,一口只吃一颗,慢慢地吃,就像她平常吃东西那样,她说:‘我猜你准在后悔没留下一点儿。’”

“温菲尔德,”妈追问道,“你快告诉我。”她不自在地回头望望那块油布。“罗莎夏,你过去跟温赖特太太谈谈话,别让她听见。”

“这儿的土豆怎么办?”

“我来管吧。你快去。我不愿意让她在挡子那边偷听。”姑娘吃力地往汽车那头走,从那块挂着的油布旁边转过去。

妈说:“温菲尔德,你快告诉我。”

“我刚才说过,她一口只吃一小颗,还把一些玉米花掰成两半,好吃得久一些。”

“说下去,快。”

“,有几个孩子走过来。当然喽,他们很想吃一点儿,可是露西却慢慢地啃着啃着,一点也不肯给他们。所以他们就生气了。有一个孩子就抢去了她的玉米花盒子。”

“温菲尔德,你快说那件事呀。”

“我在说哪。”他说,“这么一来,露西也生气了。她追他们,先打了一个,又打一个,后来有个大女孩子走过来揍了她一下。揍得很凶。这下子露西就哭了,她说她要找她的大哥哥来,杀掉那个大女孩子。那个大女孩说:‘啊,真的吗?原来她也有个大哥哥呢。’”温菲尔德说得连气都喘不过来。“这下子她们又打起来了,那个大女孩把露西狠狠地揍了一顿,露西就说她哥哥会把那大女孩的哥哥杀掉。那大女孩说:‘说不准是我们的哥哥把你哥哥杀掉呢。’一听这话……一听这话,露西就说:‘我们的哥哥已经杀掉两个人了。’那个大女孩说:‘啊,瞎说!你真会撒谎呀!’露西又说:‘瞎说?,我们的哥哥杀了人,现在正在藏着,他也能把你们的哥哥杀掉。’后来她们就对骂,露西还扔了一块石头,那个大女孩跑来追她,我就回家来了。”

“啊,糟糕!”妈浑身无力地说,“啊!真是老天爷瞎了眼呀!我们怎么办?”她用一只手按着额头,揉揉眼睛。“我们现在怎么办?”烧焦了的土豆味从呼呼响着的炉子上冒出来。妈机械地过去,把土豆翻了翻。

“罗莎夏!”妈喊道。那姑娘从油布挡子那边钻过来。“你来做菜吧,温菲尔德,你出去把露西找回来。”

“要打她吗,妈?”他怀着希望问道。

“不,在这地方简直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我真不懂,她非那么说不行吗?不,打她是没有好处的。你快去,把她找回来。”

温菲尔德向车门跑过去,他遇到了那三个男人走上踏板,于是他便站在一边,让他们进来。

妈小声说:“爸,我有话跟你说。露西对几个孩子说出去了,她说汤姆藏起来了。”

“什么?”

“她说出去了。跟人家打起架来,就把这话说出去了。”

“唉,这个小畜生!”

“不,她不懂说那种话有什么利害关系。你听我说,爸。我要你在这儿待着。我出去找汤姆,把这事情告诉他。我得叫他当心。你在这儿待着,注意有什么事没有。我带点儿吃的给他。”

“好吧。”爸同意道。

“露西做错的事,你连提都别对她提。我会告诉她。”

就在这时候,露西进来了,温菲尔德跟在她后面。那小姑娘全身都弄脏了。她的嘴上有些黏液,鼻子打坏了,还在滴血。她显得又羞又怕。温菲尔德得意扬扬地跟着她。露西狠狠地向四周张望了一下,随后却走到车子的一个角落里,把背往那儿一靠。她脸上满是又羞愧又凶狠的复杂表情。

“我对她说过她闯了祸。”温菲尔德说。

妈把两块排骨和几只煎土豆放在一只铁皮盘里。“住嘴,温菲尔德。”她说,“她吃了人家的亏,用不着再叫她受委屈了。”

露西的身子猛地从汽车的角落里冲过来。她抱住了妈的腰,把头钻到她怀里,她那憋住的低泣声使她全身震颤。妈竭力想叫她松手,但是她那些弄脏的手指却抓得紧紧的。妈轻轻地摸一摸她后脑勺上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别哭了,”她说,“你是不懂事呀。”

露西抬起她那有血迹和泪痕的脏脸来。“他们抢了我的玉米花!”她嚷道,“那个臭丫头,她打我……”她又大哭起来了。

“嘘!”妈说,“别这么说。听话。你松手。我要出去了。”

“你怎么不揍她,妈?要不是她吃玉米花招人生气,根本就不会出事。快,揍她一顿呀。”

“你别管闲事,先生。”妈狠狠地说,“你自己倒要挨顿揍呢。快松手吧,露西。”

温菲尔德退到一条卷起的床垫旁边,他冷眼地、呆呆地看着家里的人。他自己布置好了一个防守的阵势,因为露西一有机会就会向他进攻,这是他心中有数的。露西很伤心,她悄悄地走到汽车的另一边。

妈拿一张报纸盖住那只铁皮盘。“我现在要去了。”她说。

“你自己什么也不吃吗?”约翰伯伯问道。

“不忙。等我回来再吃吧。现在我吃不下。”妈走到开着的车门口,她让自己小心走稳,顺着那陡峭的、钉着横木的踏板下去了。

在那排大货车靠小河的一边,紧紧相连地搭了许多帐篷,帐篷的拉索彼此交叉着,一个帐篷的木桩子钉到另一个帐篷的帆布边上。灯光映在布篷上,所有的烟囱都冒着烟。男男女女站在门口谈天。孩子们疯了似的跑来跑去。妈大模大样地顺着那排帐篷往前走。一路上到处都有人招呼她。“你好,乔德太太。”

“你好。”

“送东西出去吗,乔德太太?”

“那边有个朋友。我要带点儿面包回来。”

她终于走到了那排帐篷的尽头。她停下来,向后面望了望。停宿场上已经点上了一片灯光,那里传来许多人说话的低微而嘈杂的声音。时而有一个比较粗气的声音透出来。空中弥漫着烟的气味。有人轻轻地吹奏着口琴,一句歌词吹了一遍又一遍,老想吹得悦耳一些。

妈钻进了小河边上的柳树丛。她离开那条小路,躲在旁边,悄悄地等着,听听后面是否有人跟着。一个男人顺着那条小路走向停宿场去,一面走,一面把背带往上推一推,扣一扣工装裤上的纽扣。她很安静地坐在那里,他走过去,并没有看见她。她坐了五分钟,然后站起来,慢慢地沿着小河边的小路走去。她走得很轻,听得见潺潺的流水声把她踩在柳叶上的脚步声盖住了。小路和溪流向左一拐,又向右一弯,终于靠近了公路。在灰白的星光下,她看得见小溪的岸边和那沟渠里的一个黑沉沉的圆洞,她给汤姆送去的食物每次都是放在那个地方。她小心地向前走去,把她的纸包塞进那个洞里,再把留在那里的空铁盘拿回来。她在柳树丛中悄悄地往回走,钻进一个矮树林,便坐下来等着。从杂树当中,她看得见那沟渠里的黑洞。她抱着双膝,悄悄地坐着。不到几分钟,矮树丛里又热闹起来了。田鼠小心地在树叶上跑动。一只黄鼠狼漫不经心地沿着小路踏着迟钝的脚步慢慢地走着,身上发出一阵微微的臭气。随后一阵风轻轻地吹动了柳树,仿佛要测试测试它们似的,随即就有一些金黄的叶子纷纷飘落到地上了。忽然一阵狂风卷来,摇撼着那些树,叶子便像暴雨似的落下来。妈觉得有些树叶落在了她的头发和肩膀上。天空浮起了一大片乌云,遮住了星星。大滴的雨掉下来,响亮地在落叶上溅着;随后乌云飘开了,星星又显露出来。妈打了一阵寒战。风吹过去了,矮树丛里变得静静的,但是那小河沿岸的树木还飒飒地响个不停。后面的停宿场上传来了一阵轻松而又尖厉的小提琴声,演奏的人正在试奏着一支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