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甘蓝菜与国王(第10/11页)

斯凯尔顿的前门还锁着。我想留住这段时光——里屋的水壶叫声提示着茶水已经烧好,他不时伸直或弯曲自己的双腿,问我看过哪些电影,某一部我怎么能没看过,喜不喜欢听蓝调和民谣,在这儿工作多久了,喜不喜欢克拉彭。劳里总是让你觉得自己很重要。

“一起去电影院吗?”他说,“我们可以去看《007之雷霆谷》或者《小丑》。”

“《小丑》?听起来很适合你。”

“主演是奥利弗·里德——他棒极了,”劳里说,“不过犯罪电影对你来说是不是太轻浮了?”

“轻浮?为什么?”

“因为你很聪明。如果我带你去看一群蠢货蹦来跳去寻找皇室宝藏,你肯定会觉得受到了某种侮辱。”

我笑了,开心地发现劳里对这些事也很紧张,而他的坦诚也让我很感动。“还是你想看一部法国片,”他说,“就是那些人们在房间里走进走出,互相凝望的电影?”

“我们去看邦德吧。”

“好的,棒,太棒了!我很爱看那部《金手指》——那顶圆礼帽!”我又笑起来,他走近柜台,靠过来握起我的手。我看着手呆住了。“奥黛尔,”他说,“我觉得——我是说,你——”

“什么?”

“你很……”他仍旧握着我的手。有生以来第一次,我不想让一个男人松开他的手。

外面又开始下雨。雨水急急地打落在灰色的人行道上,我转头去看,劳里凑过来亲了我的脸颊。我回头时,他再度吻了我,那感觉很美妙,于是我们就站在柜台边吻了好几分钟。

我停下来:“你会害我被开除的。”

“好吧,那可不行。”

他回到他的座位上,笑得像个白痴。屋外的雨势更猛烈了,但这毕竟是英国的雨,不是特多的雨。在家乡,暴雨总是如瀑布打破天空疾落而下,热带的倾盆大雨会一连下上好几个星期,雨水为森林披上近乎发黑的绿色。霓虹灯罢工了,陡坡成了一团泥浆,火炬姜花红得好似染了人血——而我们所有人,不是站在雨棚下就是躲在屋子里,直到能再次安全地走上湿亮的柏油路为止。我们经常把“下雨”当作迟到的借口,所有人都会体谅你。

“什么?”劳里说,“你为什么在笑?”

“没事,”我说,“没事。”

敲门声响了。奎克从一把宽大的黑伞边缘下探出头,从玻璃窗外向里张望。“噢!”我喊道,“她早到了。”

我跑到门边开锁,谢天谢地她没有看到我们接吻。奎克走进来,她的脸看起来更消瘦了。她脱掉外套,抖落雨伞上的水珠。“八月天。”她咕哝道。

她抬头看到劳里。“你是谁?”她说,机警得像一只猫。

“这位是——斯考特先生,”我说,对她的粗鲁有点吃惊,“他想找这里的人谈谈他的画。斯考特先生,这位是奎克小姐。”

“斯考特先生?”她重复道,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你好,”劳里说着,赶紧站起来,“我想知道我得到的是一件传家宝还是垃圾。”他伸出手,奎克也伸手相握,只是动作宛如对抗一个巨型磁铁。我看到她退缩了一下,但劳里完全没注意到。

她淡淡地笑了:“我希望对你而言是前者,斯考特先生。”

“我也是。”

“我可以看看吗?”

劳里走到柜台,拆开包装纸。奎克原地站在门边,手指紧抓着雨伞顶端。她一直盯着他看。雨水浸湿了她的外套,但她没有脱下来。劳里把画作转过来靠在自己身上,让奎克和我看。“就是这幅。”他说。

奎克立了四五秒钟,凝神看着金色的狮子、女孩们和她们身后的原野。雨伞从她的手中滑落,跌到地板上。“奎克?”我说,“你还好吗?”

她看着我,忽然快步走出前门。“没那么糟吧?”劳里从画作上方望出去说。

奎克正低头匆忙走过广场,完全不顾滂沱大雨。我正要穿上自己的外套追出去时,埃德蒙·里德出现了,他脱下了自己湿漉漉的呢帽子。

他低头看着我:“巴斯东小姐,是你吗?”

“巴斯琴。”

“你这是要跑去哪里?”

“去找奎克小姐,她——忘了带伞。”

“我们今早还约了开会。”他转向劳里的方向,劳里又坐了下来,画搁在他的膝盖上,他匆忙地裹上了棕色包装纸。“这是谁?”

“斯考特先生带来了一幅画。”我说。

“我看到了。现在是早上八点十五分,才一大早就乱成一团了?拉奇小姐人在哪里?”

“今天我值早班,里德先生。斯考特先生今天来是想请人看看他的画。那是他母亲的——她的最爱……”我没心思说下去了,焦急地寻找奎克的去向,不知道她是否安好。

里德慢条斯理地脱下湿漉漉的大衣,好像我把全世界的负担都压在了他肩上。他身材高大,穿着考究,一头浓密的银发,身上散发出木调的须后水味。“你有预约吗?”他问劳里,一双蓝色的小眼睛透着不耐烦。

“没有,先生。”

“我们不是随到随看的机构,你知道的,不是这样的流程。”

劳里立刻怔住了,棕色的包装纸在画作周围发出窸窣声:“我知道。”

“好吧,你大概还不知道。让巴斯琴小姐帮你登记一个下周的时间,我今天没空。”他转头看着奎克消失的方向。“玛乔丽这么着急跑出去到底是为什么?”他说。我从没见过里德焦虑的样子。他又转回身来,劳里站了起来,半张棕色包装纸掉到了地板上。里德定住身子,眼睛盯着露出的半幅画,那只金色的狮子。

“这幅画是你的?”他问劳里。

劳里垂下双眼,拾起包装纸。“是的,”他戒备地说,“是——我妈妈的。现在是我的了。”里德走过去,但劳里往后退去,用手挡着画。“等等,你刚才说你没有时间,你说要下周,虽然那个时候,”他补充道,“我应该已经把它给别人看了。”

“啊!”里德道,他举起双手,“我只想靠近看看,拜托。”他继续道,说这些话似乎费了他很大的力气。

“为什么?一分钟前你还看不上眼。”

里德故作轻松地笑了:“听着,老兄,我为自己的无礼道歉。太多人拿着自己亲戚的传家宝或从红砖巷小贩那儿买来的三先令小玩意儿到我们这儿来了,不胜其烦。但你这幅画看着很有趣。如果你能让我仔细看看,我也许能告诉你原因。”

劳里犹豫着,把画作放回了柜台上,拿掉了剩余的包装纸。里德走近,仔细端详画作,他的手指在画上徘徊,第二个女孩漂浮的头颅,蜿蜒的长辫,狮子沉默的凝视。“我的天啊,”他吸了口气,“你妈妈从哪里得到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