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1月(第5/13页)
艾萨克再次微笑:“我已经二十六岁了,夫人。我做我必须做的事。我支持工人罢工,我还去阿斯图里亚斯声援过矿工,但我不是赤色分子。”
“可惜,不然会很刺激的。”
奥利芙两手压在大腿下坐着,盯着她的母亲。萨拉的家族以经营调味料闻名,她的整个人生都建筑在温顺的工人之上。她将自己视作一个自由的灵魂,但那都归功于她的祖父——他以一桶柑橘在考文特花园里起家,成为在上议院拥有一席之地的实业家——正是那些钱支付了他们的旅行,他们在可胜街的公寓、萨塞克斯的小别墅、环城大道上的房子、夏帕瑞丽的时装。哈罗德的生意当然也很成功,但根本不能跟萨拉的遗产相提并论。
“你有今天的生活全靠那些你不愿结交的人。”哈罗德有一次这么冲萨拉喊,那次她一夜未归,他只能报了警。其实她醉倒在了派对主人家的躺椅上,整晚都叫不醒。而萨拉也大喊说他可没有说话的立场,毕竟他自己就是这种家族柑橘生意的既得利益者,他最好闭上嘴,除非他能给自己谋到个多金的差事和一所位于卡姆登区的公寓。
“我和父亲经常有矛盾。”艾萨克说,“他为女公爵工作。这里所有的土地都是她的。她已经八十五岁了,可不会随便死掉。”
“我也打算效仿她。”萨拉说,所有人都笑了。
“这些在她的土地上工作的人——用英语怎么说?——tienen un gran hambre——”
“他们正在挨饿。”奥利芙道。
艾萨克惊讶地看着她,又一股电流穿过奥利芙,他的目光让她激动。“是的,”他说,“好几千人。整个地区。”
“太可怕了。”萨拉说。
奥利芙希望艾萨克的眼神能再次落到自己身上,但他倾身对她的母亲继续说话。“如果你答应给杜克萨夫人的家族投票,让她维持自己的势力,她的人会给你工作机会。穷人们为她工作,却几乎捞不到任何好处,就只有卖命而已。假如他们的妻子去世了,母亲生病了,或他们自己得了病,她根本不会记得他们。只有在选举的时候她才会露面。”
特雷莎出现在餐厅门口,双臂交叉着。她的头发被厨房的蒸汽熏得乱蓬蓬的,围裙上还沾着血渍。艾萨克抬头,似乎犹豫着。奥利芙看到特雷莎轻微摇了下头,但艾萨克眨眼示意无碍,继续说了下去。
“我父亲找到了她的手下,希望为他工作,”他说,“但他只挑年轻男人,强壮的男人,不要有家室的老男人。挨饿的人就更多了。而即使得到了工作也没有任何工资标准,杜克萨夫人几乎一毛不拔。我们想在上届选举里改变这个状况,但局势又变了。而你如果胆敢抱怨自己的收入——或你家的条件太恶劣——杜克萨夫人和她的手下会马上知道。你就会丢掉饭碗。”
“不过教会会接济这些人吧?”哈罗德说。
“我该告诉你一个秘密吗?他们说我们的洛伦佐神父在埃斯基纳斯有个情人。”
萨拉笑了:“神父总是这种做派。”
艾萨克耸耸肩:“他们说洛伦佐神父想把教堂和他情人家之间的土地据为己有,这样他去偷情的时候就不会有人发现了。”
“开玩笑吧?”萨拉说。
“谁知道呢,夫人?神父洛伦佐是女公爵的表亲,他对领土地图的兴趣可要比祈祷书大多了。”他叹了口气,把烟灰弹到烟灰缸里,“我们有个计划。土地、教堂、军队、教育、劳力——一切都要改变。而我们——用你们的话怎么说来着?Cogidos?”
“遇到瓶颈。”奥利芙说,艾萨克又看了她一眼。她红了脸。“你们遇到了瓶颈?”她转过身,不敢再直视他的眼睛。
“罗布尔斯先生可没有遇到瓶颈。”萨拉说,“他会讲英语,还去过马德里。”
艾萨克猛吸了几口烟:“只有采取行动,夫人。我们必须除去暴政。”
“暴政?”萨拉说,“什么暴政?”
“大多数的本地人只想安稳地种他们的卷心菜然后吃掉,”艾萨克道,“但阿拉佐罗的很多孩子都没法上学,因为他们必须在田里干活。他们应该知道是谁收割了那些羊。”
“羊毛。”哈罗德道。他之前几乎没有开口,于是他们齐齐望向了他,他在口袋找打火机,低头给自己点上了一支烟。“你想说的词是羊毛。”他是维也纳人,发音并不标准。
“你在筹划一场革命吗,罗布尔斯先生?”萨拉问,“也许我们该称呼你列宁。”
他投降般地举起双手,笑着看了一眼奥利芙。她几乎没法控制自己,他主动看着她,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可能已经着火了。他是她见过的最美的男人。“你们会明白的,先生。”艾萨克说,“你们虽然没来多久,但你们会明白的。”
“你是共产主义者吗?”哈罗德问。
“不是,我参加了共和联盟党。本地有多么贫穷一看便知,这绝不是我的想象。泥屋里动不动就住着十几个孩子,男人们只能睡在田里。”
“艾萨克——”特雷莎说,但他打断了她。
“不只是穷人的事——那些小农户,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生活,为地主的田地增值——生产力提高后,他们的房租又被涨到根本无法负担的地步。他们的劳动力一文不值——”
“你讨论‘暴政’的时候最好谨慎一点儿,罗布尔斯先生。”哈罗德道,“如果你要坚持当革命家,也许会让有能力支持你的人成为法西斯的羽翼。”
艾萨克垂下眼睛:“但有能力支持我们的人根本不会支持我们。我相信一定有办法达成集体幸福。”
“财产强制再分配?”哈罗德道,他一脸不快。
“对,那是个办法。人们——”
“没有什么比强制更能破坏一个国家的平衡关系了,罗布尔斯先生。但是你看,”他微笑着,“我们正在破坏你妹妹做的午餐。”
特雷莎看着她的哥哥。奥利芙想起了来这里的路上看到的瘦弱身影,他们停下手中的活计看着驶来的汽车,仿佛它来自仙境。“罗布尔斯先生的话没错,”她说,“我看到了。”
“哦,你就不要掺和了,利芙,”哈罗德说,“我们给你花了多少学费啊。”
奥利芙朝艾萨克看去,他笑了。
那一夜晚些时候,艾萨克和特雷莎走了,他们答应过几天会把柴火带来。奥利芙回到她阁楼上的卧室,锁上门。联盟和洋葱——这对兄妹带着说辞和种子而来,奥利芙从没见过这样的人。是她和她父母让他们进来的,还是他们察觉到此地有机可乘就来了?梅菲尔和维也纳根本找不到这样的人,你会留下名片而不是死鸡;你会同情而非愤怒地谈论贫穷;你不会自己耕种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