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归属(第5/9页)
“当然。”
“为什么?”
“那是——因为——因为我必须挑剔它,让它变得更好。”
“好吧,那是当然的。但写作对你来说,不就跟呼吸一样自然吗?”
“有时候是的。但我必须为自己写的东西反复推敲,”我提高了嗓音,“每个作者都会这样。”
“但你拿笔的时候不会考虑太多吧。”
“是的。”
“你会为自己的呼吸感到骄傲吗?你会敬畏自己呼吸的能力吗?”
“我的作品就是我自己。如果它有什么缺点,那我也不会完美。”
她凝视着我:“你是说作为一个人吗?”
“是的。”
“噢,不是的。别把这件事道德化,奥黛尔。你创作的文字并不是会让你走路时自带光环。一旦别人开始读了,你就从你的作品中走出来了,它便成为独立的个体。别让你的才华拖你的后腿,也别把它像枷锁一样缠在脖子上。”她点上另一根香烟,“如果一件东西被认为是‘好的’,它便会吸引人,这通常会导致其作者的毁灭。我见证过这个过程。所以你应该完全撇开它‘好’或‘不好’的念头,如果你还想继续创作的话。我知道这很难,但必须这么做。当然,我觉得它好不好也不重要。实际上,甚至更不重要。我觉得你想得太多了。”
我说不出话来,觉得自己仿佛中了一枪。
“你想出版你的作品吗,奥黛尔?”她继续道,好像我们在讨论的是类似火车时刻表这样稀松平常的事。
我把鞋子踏进草丛里,专注地盯着鞋尖:“是的。”
我的坦诚意外地引起了一阵友善的沉默,我顿时逃过一劫。出版作品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我唯一的真正目标。
“你将来想结婚吗?”她问,“生一群孩子?”
话锋急转,但我已习惯了她的跳跃性思维。跟奎克在一起,你常常会觉得,她的话里还进行着另外一场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对话。成为人妻的想法对我来说有点奇怪,而成为母亲的念头就更离奇了。尽管如此,心已随机应变,我想到了劳里,思绪提前跃入了未来。“也许有一天吧。”我说。
“唯一的问题是孩子的成长问题。或者对你来说,那是件好事。他们可以自己照顾自己,而你可以照顾文字。”
“我不能兼顾吗?”
“我没法告诉你,我没试过。”我思索着我们身后的房子,迹象表明,奎克没有家庭,也没有孩子什么的。我试着想象奎克的童年,但想不出来。她那么世故而冷淡,完全无法想象她涉世未深时的样子。
奎克把烟放在烟灰缸上,调整了太阳眼镜,叉起一只番茄,动作精准得没有溅出一点儿汁水。她把番茄放入嘴里一口吞下。“斯考特先生把他的画带到斯凯尔顿来是因为你,”她说,“对吗?”
我的胃一阵翻滚:“我——什么——我——”
“不必紧张,奥黛尔,你没有做错任何事。”
“他不是——不是因为我,是斯凯尔顿名声在外——他——”
“奥黛尔,”她坚定地说,“我看到你们在前台接吻了。”
“对不起,我们不该——我不是想——”
“噢,别担心那个,你快乐吗?”
我想了想:“是的。”
“只是要注意提防着他一点儿。”
我靠到椅子后面,顿时瘫软:“你——认识他?”
奎克又点了一支烟,她紧紧地握着打火机,指关节都泛白了。她呼出蓝色的烟雾:“不,我不认识他。我只负责照顾你,这是我的工作。我雇佣了你,也很重视你,我希望你一切都好。男人不总是——好吧——只是希望你不要做任何违心的事。”
那时我意识到,奎克是永远不会展现出她的脆弱面的。事实上,她会不择手段避免这样的尴尬。“我不会的。”我说。感觉奎克好像在训诫我,这种严厉似乎将花园的恬静氛围冻结了,连蜜蜂都似乎安静下来了。“他不是那种人。”
她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的骨头沉重得如同灌了铅。但我本可以起身,为我尽力吃掉的四分之一个猪肉派和一些面包感谢她,然后穿过冰凉光滑的走廊,回到我自己的生活,回到劳里和辛兹身边,回到我设想中的未来,不再跟奎克私下交谈。一切对我来说大概会变得容易一些。
“他有没有告诉你关于那幅画的事?”她继续问。
“只说了他很高兴那也许是艾萨克·罗布尔斯的作品。”我迟钝地说道。
“这之前他从来没听说过艾萨克·罗布尔斯吗?”
“没有。”
她看起来若有所思:“你觉得他为什么会想要那张相片的复印件呢?”
“我不知道,”我竭力隐藏自己的恼怒说道,“我猜是想看得更仔细些吧。把各种线索拼起来。”
“奥黛尔,斯考特先生知道里德先生想用这幅画制造一个大新闻——不光是为了斯凯尔顿,还为了他自己吗?他提到过想办展览。那是斯考特先生希望的事情吗?”
“我不知道他想不想,但办展览肯定是好事啊。”
“埃德蒙·里德这种人就像马戏团团长,他们能凭空建立起声望。他们最擅长包装和制造神秘感,为自己的筹码提价。我的意思是,奥黛尔——小心地提醒斯考特先生他目前所面对的事。别让里德拿走他的东西。”
“但我以为你同意里德先生的意见,觉得他的画放在斯凯尔顿更安全。”
“只是在斯考特先生作出自己的决定之前。”她长长地吸了一口烟,凝视着蜀葵花,“如果我是斯考特先生,我会留着它。我会留着它慢慢欣赏。显然他的母亲就是这么做的,他也该这么做。”
“但如果那是件重要的画作,他把它卖掉,就可以用那笔钱。他现在很拮据,你知道的。”
她转身对着我:“所以他是想卖掉它。他在为钱发愁。”
“我不知道他的财务状况,但这幅画肯定能帮上忙。如果为这幅画举办展览——沉寂已久的画作重见天日之类的——我想一定会大受欢迎的。劳里可以参与,他可以帮忙操办。他很聪明,很有热情,大家都喜欢他。”
“你不是他的妈妈。”
“你也不是我妈。”
这话脱口而出,我来不及阻止自己。奎克的脸抽搐了一下,我吓坏了。“对不起,”我说,“我真的很抱歉。”
“不——你说得没错,”她说,“没错,你一定觉得我在多管闲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想帮他。”
“斯考特先生并不拮据,”奎克说,“我确定他能做许多事,不需要靠着那幅画过活。他应该把它带回家好好欣赏。很棒的一幅画——一件杰作,专为取悦个人而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