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4月(第2/10页)

“应该把画留下来的,”萨拉说,“对你哥哥来说当然很好,但更重要的是原则。这是他为我们画的画,哈罗德却把它交给了出价更高的人。”

“夫人,艾萨克接受了您的钱吗?”

“没有,”萨拉道,“我试过了。我希望他对佩吉·古根海姆的出价满意,我能说的只有这些了。”

特雷莎知道艾萨克去马拉加领了巴黎寄来的钱,然后直接去工人联盟总部,捐了三分之二的钱来支付那些煽动性的小册子、衣服、失业工人的紧急资助金和食物。某种程度而言,你不得不承认奥利芙的计划行之有效,利用不知情的爸爸当中间人,将她的画转换成了一种政治主张。艾萨克留下了三分之一的钱,让特雷莎很生气。她让哥哥把这些还给奥利芙,但他说是奥利芙让他留着钱的。“我得吃饭,”他说,“我们都得吃饭。还是你想今年接下来都吃老鼠?”

老鼠?这是她最近一直梦到老鼠的原因吗?

“特雷莎,你在听我说话吗?”

“是的,夫人。”特雷莎说着,她折好了萨拉的最后一件背心,放回衣橱抽屉里。

“我是他的灵感。”

“我相信他一定很感激的。”

“你这么想吗?噢,特雷莎。我希望可以发生些什么。我真的开始想念伦敦了。”

特雷莎将手伸进萨拉满是绸缎的抽屉里,在女主人看不见的地方握紧拳头。那么走啊,带我一起走。她无声地尖叫,虽然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虽然她十分同情萨拉·施洛斯,但这个女人永远也不可能为她做这种事。

ⅩⅢ

因为父亲不在家,奥利芙见艾萨克就容易些,他们一周碰面好几次,一般是在农舍,特雷莎去房子工作而萨拉在午休的时候。几天以后,奥利芙仍然能够忆起会面的具体细节,艾萨克进入她身体的感觉——留出空间让他探得更深的那种不可思议的感觉,还有他脸上令她确信的极度欢愉的表情,也映照在她的脸上。

奥利芙从不满足。她无休无止的胃口被激发出来。她快活极了,只要她想,她可以唤起某些不会枯竭的回忆。她觉得他把她升华了,他让她成为她渴望成为的那个女人。而在那之后的夜晚,她把自己锁在阁楼作画。她变得更自信了,她将艾萨克视作自己的钥匙。这是特雷莎无法了解的事——艾萨克对她的艺术家之路至关重要。奥利芙无法忍受特雷莎悲伤的表情,她小小的愁容,这简直是跟艾萨克完全相反的能量。

山坡上一排排的橄榄树正逐渐变绿。路边的橘子也慢慢成熟,奥利芙用指甲刮在坚硬的果皮上,在青涩的果子上留下疤痕。果实新鲜而完美,整个世界都是那么新鲜而完美。下一步要画什么?下一步要做什么?一切都有可能。她现在是自己期待中的奥利芙·施洛斯了。

她走到农舍的时候,艾萨克正在厨房的火炉边读一封信。她走过去想给他一个吻,但艾萨克递出那封信,拦住了她的路。

“这是什么?怎么了?”

“这是佩吉·古根海姆寄来的,你自己看吧。”

她不安地接过信,开始读了起来。

亲爱的罗布尔斯先生:

哈罗德·施洛斯先生将您的地址给了我。请原谅我的冒昧,但我相信在这些事情里,诚信是极其宝贵的。我希望您,作为一个新晋进入交易市场的艺术家,会同意我的说法。因为我不愿意成为一个无形的“买家”——您的作品令我的墙壁熠熠生辉,我深深为之倾倒。

奥利芙抬头看着艾萨克,脑子飞速转动:“哦,艾萨克,真棒——”

“接着读。”他说。

当施洛斯说他有件特别的东西要给我看的时候,我是不太相信的。艺术经纪人总是这么跟我吹嘘,而我很快学会了“泰然处之”。施洛斯却很执著,他甚至特地飞到巴黎来给我看那幅画。他说你来自摩尔人和无尽星空的国度,来自阿拉伯皇宫和天主教堡垒的国度,泥土里流淌着热血,阳光炙烤着山脉。你的经纪人或许听起来是个夸张的维也纳人,罗布尔斯先生,但我完全相信他的看法。

我很高兴自己决定跟他见面。对我来说,您的画每天都有更丰富的效果。我的朋友们,比我更懂画,把它称之为喷火女怪奇美拉、变色龙、一场美学乐事、一种形而上的享受。我认为不如说《麦田里的女人》是一件难以归类的作品,这是件好事。同时,我十分欣赏您在抽象画时代中对于隐喻手法的坚持,我可不是说您反动或是在开倒车——绝不是这样。您有的是新意。

色彩——该怎么描述您的色彩呢?我跟哈罗·施洛斯开玩笑说:“假如我们把罗布尔斯先生一切为二,大概能在里面看到一道彩虹吧?”但请您保护好自己的双手,罗布尔斯先生——我知道我们只能通过您的不断创作,才能看见更多彩虹。

《麦田里的女人》给我的整体感觉是神秘与不羁的。但您在动物的画法上尤为工整,它们的线条仿佛是由一位文艺复兴的大师用现实主义的笔触画成的——而你用油彩在木板上作画也符合这一传统。它是美梦也是噩梦,与宗教无关又追求某种信仰。而女人们的色彩——她们的表情,那片天空——似乎都衍生自一个更当代的灵魂。

当然,这只是我的个人看法。您务必同其他伟大的艺术家那样,忽略所有的“意见”。无论如何,罗布尔斯先生,我爱这幅画;你可以接受我的赞美,也可以嗤之以鼻。

施洛斯先生也许同您说过,明年我打算在伦敦开一间画廊,并将您的画放在开幕展上展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为了展览跟它分别——我不想同人分享这幅画,目前,它就挂在我的卧室墙上。这画里有一种亲密的召唤,一种私人挣扎和反抗,如此接近人的本质——我敢说,是强烈的女性本质——它剧烈跳动着,如同进入我体内的第二颗心脏。

可我想成为一名好收藏家,你知道的——好收藏家总是乐于分享的。我也期待让你看到它公之于众。

我绝不会要求一个艺术家向我解释他的作品,除非他本人愿意这样做——因此我不会问您关于创作动机、过程、未来愿景之类的问题。但我有一个请求。施洛斯先生向我保证说会有机会看到您更多的作品,因此我希望您能允许我成为赞助人。就是说:当您向更宽广的世界起航之时,我希望成为您的第一个港口,而任何事情的第一次总是最不屈不挠的。

仰慕您的

佩吉·古根海姆

奥利芙大笑起来,笑得目眩神迷——是那种刚兑现了乐透彩票大奖的开怀大笑,她这个获奖人的脑中已构建起了美好的新生活。“噢,艾萨克,”她说,“你交了一个新朋友。她爱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