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4月(第7/10页)

奥利芙咬着嘴唇考虑着她的提议。“嗯,我们先画你的部分吧,”她说,“我之后再决定要不要把自己加进去。毕竟那应该是同一个人。但我一定会在狮子的鬃毛上贴上金箔。它会像小猫一样驯服。”

奥利芙要特雷莎坐到平时让她给自己梳头时坐的位子上。她的动作里有一种坚定,她正在自己充满自信和可能性的空间里创作。“如此严肃的眼睛,”奥利芙告诉她,一边拿起画笔伸向处理过的画板上,“神秘而警惕,还有那翘翘的小鼻子。你和艾萨克已经像木雕一样刻在我心上了。”

她开始从房间里的外在事物中抽离出来,开启她的艺术家视野,脸上的表情也逐渐游离开去。特雷莎被锁在那个世界之外,但她能感觉到那里的源头。她情愿化作一个幽灵,她可以消失,也可以成为奥利芙想象中的任何人。她从未感觉自己如此隐蔽,又如此显眼。

ⅩⅥ

最终,哈罗德在六月的第一个星期回来了,自己开车从马拉加机场回家。“他在哪儿?”停好自己的帕卡德之后他立即喊道,“我的神童在哪里?”

三个女人站在门前的台阶上,遮着眼睛挡着太阳。哈罗德活泼地朝她们挥手。特雷莎在他走到前门附近的时候观察他时想,他肯定一直跟她在一起。他看起来心满意足,丰衣足食,但脸上的笑容有点心虚,带着几分金盆洗手、回归正途的感觉。也许他给了她一张去巴黎的机票。那位说着胆怯的德语的不知名的女人,本来已经在特雷莎的记忆中淡去,如今又回来了。哈罗德,是你吗?

特雷莎瞥向萨拉。她看起来很独立,似乎正在储存能量,养精蓄锐。她知道吗?特雷莎思忖着。她知道。

“哈啰,亲爱的,”萨拉说,“艾萨克不住这里,你知道的。”

哈罗德大步上前,在妻子两颊上各亲了一记。“现在叫他艾萨克了,是吗?”他又转身看奥利芙,“你看起来很棒,利芙。实际上,你看起来棒极了。”

奥利芙笑了:“谢谢你,爸爸,你也是。”

特雷莎低垂双眼,希望哈罗德不会看穿她的心思。“你好,特雷莎。”他说。她看着他,一整天的旅程在他脸上生出了胡茬儿。她从旅途的气味中嗅出了一丝混杂在他皮肤里的某个人的香水味。

“您好,先生。”

“帮我拿行李箱好吗?”

她走下台阶,感觉自己被深深地卷进了施洛斯一家的生活,几乎无法呼吸了。

那一晚,特雷莎在他们的农舍外等艾萨克,万物的影子逐渐拉长,知了开始织起一道蝉鸣之墙。晚上七点左右,他出现在山脚下,她惊讶于他脸上的疲惫之态,他朝她走来的时候似乎身负着看不见的重担。

“回来了。”她朝他打招呼。

他把背包扔在草地上,发出一记沉闷的金属声。

“里面是什么?”她问。

“你会知道的。”他俯身卧倒在地上,双手交叉枕着脑袋。

“有件事必须告诉你,”她说,他的敷衍让她很生气,“奥利芙没有告诉你,她还寄了另外一幅画去巴黎。别生气。他卖掉了它。我想在哈罗德告诉你之前让你知道。”艾萨克继续俯卧着,他点点头,轻拍他的上衣口袋,找出一盒皱巴巴的香烟。“你生气了,艾萨克?”

“没有。”

“我以为你会生气,为什么不生气了?”

“你希望我生气吗?有什么意义呢?她做都做了,而且我一点儿也不意外。”

“我猜是因为稿费更多了。”

“还用说吗?”

“艾萨克,我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抬头看着她,眼神犀利:“什么意思?”

“我知道你们俩的事。除了画的部分,我知道她爱上了你。”

他点了一根烟,脸上闪过如释重负的表情。“奥利芙。”他说。

“你爱她吗?”

艾萨克坐起身抽烟,弯起膝盖俯瞰山丘。日暮时分,蝙蝠从山谷边的树丛里飞出来,空气很温暖,大地仍散发着热量。“他们会离开的,”他说,“他们不会在这里久留。他们属于都市,属于沙龙。”

“萨拉,是的。哈罗德,也许。但奥利芙肯定不是。”

“她把你变成了一个浪漫主义者。”

“恰恰相反。我理解她,就这么简单。她不会离开你,她会跟你去任何地方。”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

“她说没有你她就没法画画。”

他大笑:“从某方面来说,或许是真的。好吧,假如她真的爱我,那眼下的事情就都错了。”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她需要你。”

“这一点我也不意外,特雷莎。”

巴黎之行大获成功,哈罗德说。艾萨克·罗布尔斯如今是施洛斯巴黎画廊这片苍穹下的北极星。翌日下午,哈罗德在客厅里伸着脚喝着一杯菲诺雪利酒,向众人细谈《麦田里的女人》《果园》和《绿色自画像》是如何让他和他的朋友们享受到一场文艺复兴盛宴的。

“人们从杜尚那里听说佩吉想要买艺术品,”他说,“我第一个赶到了。她对下一幅画兴奋异常——你那幅《麦田里的女人》的续篇。但可能的话,她想要一张画作创作中的照片。可以吗,艾萨克?”

奥利芙吞下了一口雪利酒。“续篇?”艾萨克道。

“我是不是逼得太紧了?”哈罗德说,“是的话告诉我。如果你不愿意,我们不必非得给她寄照片。按照你的意愿来。你有很棒的天赋,艾萨克。真的,我等不及想看你的未来了。”

“跟我们所有人想的都不一样,”艾萨克回复说,“施洛斯先生,我给你带了样东西。”

奥利芙放下了雪利酒杯,从椅子上站起来,但艾萨克把手伸进背包拿出一把手枪,枪管闪着钢铁的光辉。他把它拿在手里掂分量,众人一言不发。

“那是真枪吗?”萨拉问。

“真的,夫人。”

“你究竟为什么要给我们带把枪?”哈罗德笑着问,“给我带幅画来,看在老天的份儿上。”

奥利芙坐了回去,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你会用枪吗,先生?”艾萨克问。

“会,我有枪。”

“女士们会用枪吗?”

“我们当然不会,”萨拉道,“你为什么问这个?这也太戏剧化了。”

艾萨克在花园尽头的一棵软木橡树凸出的树梢上挂了一个装着泥土的旧面粉袋,粗糙的袋子上写着HARINA,大家决定把字母R和I所在的位置作为临时靶心。他们走到空空的石头喷泉后面轮流排队射击,空气中洋溢着嘉年华的氛围。愚蠢的布袋在空中摇荡,枪声响起,鸟儿四散而去。

哈罗德打中了最后那个字母A。萨拉打到了树皮然后把枪还给了艾萨克,说她再也不会碰这玩意儿了。她去草地上躺着看天空,双手放在肚子上。艾萨克打中了中间的字母N,看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把枪递给奥利芙,特雷莎看着两人手指相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