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6年4月(第8/10页)
奥利芙缓缓走到射击点举起枪。她眯起眼,扣下扳机,开枪时手中的后坐力吓得她倒吸一口气。
“利芙。”她父亲叫了起来。
“我没事。”
“不,你几乎正中靶心。”
奥利芙惊讶地看着布袋:“是吗?”
特雷莎觉得很正常,奥利芙拥有如此精准的眼睛和稳定的手。“再来一次。”哈罗德说。
“不,侥幸罢了。”
萨拉抬起头看着布满弹孔的布袋:“利芙,你有个隐藏的天分,也许我们应该让你参加比赛。”
特雷莎匆匆上前从奥利芙手中接过枪,艾萨克过来检查她有没有正确上膛,但特雷莎摆手让他走开,完美地给枪重新装上了子弹。“你用她的钱买了这个,是不是?”她小声对他说。
“这不会是最后一把。这把是苏维埃T33。”他答道,语气中带着欣赏。
“你要把这把枪给他们吗?”
“他们或许用得到。”
“为什么?你是想要保护他们,还是让他们涉险?”
“看着你的靶心,特雷莎。说话小声点。”
特雷莎想知道艾萨克是用什么办法弄到苏维埃武器的,但她又有点不想知道。她集中注意力举起枪,两脚分开,一只手托着另一只手的手腕。她的身体紧绷,瘦长的身体上每寸肌肉都紧张起来,她的下巴如同喷泉里的神像那样坚毅。她深吸一口气,扣动扳机。不是只有你能打中兔子,她想。枪声响起,子弹越过空中,精确地打中了把布袋系在树梢上的绳结。艾萨克懊丧地大喊一声,整个布袋跌落在地上,泥土撒落得到处都是,游戏就这样被毁了。
那天下午晚些时候,哈罗德说他要开车去马拉加。他想去拜访一间酒窖,买些新的雪利酒回来备着。萨拉表示要跟他一起去。“我需要去趟药房,”她说,“然后去拉里奥斯街喝杯咖啡,再沿着海边散个步。”
特雷莎注意到了哈罗德的迟疑,他开口道:“好主意,呼吸点新鲜空气。艾萨克,你跟我们一起吗?买雪利酒这种事,有个当地人会比较好。”就特雷莎所知,艾萨克曾十分渴望驾驶一部如此强劲的汽车,却只能安于一步自行车。但他没有接受他们的提议,婉言谢绝了。“当然,”哈罗德道,“你有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奥利芙和艾萨克在屋外挥手送别了她的父母。“我们现在可以拍照给佩吉·古根海姆了,”汽车消失的时候,她说道,“爸爸的书房里有一部照相机。”艾萨克沉默不语,盯着朝村庄方向的小路上敞开摇晃的大门。“怎么了?”她问。
“我太傻了。”他说。
“你没有。”
“我以为你的自信、你的快乐,都是因为对我的爱。”
“是的,现在也是。”
“我不这么想。我觉得这些东西一直都在你体内,等着迸发出来。我只是恰好路过,在这个特殊的时间点,成了你的一块画布。”
“我爱你,艾萨克。”她说。这话听起来似乎有点站不住脚。
“你爱的不是我,是古根海姆家的墙壁。这件事要怎么收场,奥利芙?”他说,“因为现在就要收场了。”
奥利芙转身看他,一只手放在他肩上,他却甩掉了。“我让你生气了,”她说,“可是我真的爱你——”
“你说再多一幅画,但又有一幅。一张青脸,又一幅,又一幅,又一幅。”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这是最后一幅了。我保证,我发誓。我用我的生命发誓。”
他转头正对她:“你和我妹妹从一开始就计划了这一切是吗?”
“当然不是。”
“她似乎很享受现在的状况,她说话也很像你的口气,每次都是这样,她总有计划。”
“不,从来没有什么计划,艾萨克。只是偶然的。”
“特雷莎很懂求生之道。她是把你放到了画架上,但别以为她总是把你放在第一位。”
“你在说什么?”
他大笑起来,毫无幽默之意。“我在自己没有去过的巴黎很有名;我画了自己根本没有看到过的自画像。你正在偷走我,奥利芙。我觉得我越有名,我自己就变得越透明。”他的喉咙一堵,看上去很尴尬,他的话卡住了,“发生这一切之后,你还期待我相信你是爱我的?”
“我没有在期待任何事,艾萨克。我从不希望你有这样的感受。我真的很爱你。我从没期待过你来爱我。我被冲昏了头脑,我知道。但我——我们会——这么成功,我没料到会这么容易——”
“并不容易,奥利芙。一点儿也不容易。我不能,我不会再这么做了。如果你再给古根海姆女士寄去一幅画,我不能保证我会做出什么事来。”
“什么意思?艾萨克,你吓到我了。”
“你在画的那幅画——必须销毁。”
她面露恐惧:“我不能。”
“为什么不能?”
“因为这是我最好的一幅画,因为他们在巴黎等着它。”
“那么你别指望我为它做任何事情。”
“艾萨克,求你了,求你了——”
“你跟我保证过,奥利芙,但你又背着我搞另一套。”
“而你已经有四周没有碰过我了,这就是你逼着我付出的代价吗?就因为生命中我头一次做了些美妙的事?”
“那么你又逼着我付出了什么代价呢?没有男人会容忍一个女人要求那么多东西。男人需要一个理解他、支持他的女人——”
“把他放在第一位?”
“只要古根海姆小姐继续对你唱赞歌,你似乎更乐意我不在。”
“不是的,我很想你。”
“你并不想我,奥利芙。你想的是下一次把画寄出去的机会。”
“我很想你。上楼来看看吧,”她恳求道,“然后再告诉我你是否心意已决。”
那幅画跟《麦田里的女人》尺寸一样,但看起来更大一些。上了阁楼,艾萨克站在画的面前,被它的感官刺激和力度深深震撼。尽管画尚未完成,已经可以看出那只狮子为两个头的露菲娜着了魔。这幅画令人窒息,诡异而创新。
“那是你吗?”他指着那颗断头问,“那个举着你的人,是特雷莎?”
“是的,是的,”奥利芙道,“但本来应该是一个人。这幅画叫作《露菲娜和狮子》。那是露菲娜在当局抓到她前后的样子。”
艾萨克注视着画作,缭乱的色彩和金箔,抱着头颅的露菲娜眼中是出奇的冷静;狮子在旁蓄势待发。
“你喜欢它吗?”她问。
“它很棒。”
她笑了:“有时候,无须思考和焦虑,我的手会带领我的头脑创作。”
那一刻,她所有的愿望便是艾萨克能够看到她的才华和自信——并为此爱她。“我们已经完成了一件很棒的作品,艾萨克,”她说,“这些画会声名远扬的。”但艾萨克的注意力仍在《露菲娜和狮子》上。“我们拍照吧,”她轻快地说,“佩吉想要快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