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淹没的世纪(第5/11页)
狮子就坐在里德脑袋的正上方,同许多画作中的一样威严而冷酷。但今天,它看起来特别驯服。我盯着远山里的白色小屋,它漆成红色的窗户,和周围辽阔多彩的田野比起来是那么渺小。露菲娜捧着她的第二颗头颅站在那里回头看着我,看着我们所有人。三十年前,艾萨克·罗布尔斯和一个我相信就是奥利芙·施洛斯的女孩为了拍照,也站在同一幅画的前面。艾萨克和奥利芙之间是什么关系呢?
我忍不住看向奎克。她看上去似乎从早先的痛苦中恢复过来了,人坐得笔直,膝盖上放着笔记本,双眼注视着画作。不论真相是什么,我觉得她好像不打算提出异议,让展览继续进行,我对她的投降大惑不解。
“正如我之前说的,斯考特先生,”里德继续道,“三年前,佩吉·古根海姆的所有威尼斯藏品曾短暂出借给泰特美术馆展出。那幅《麦田里的女人》在泰特美术馆的墙上公开展览的时候,您这幅罗布尔斯的画作还名不见经传。如果早点知道,能将它们放在一起展出该多好啊。当时英国政府和意大利当局为了这次展览来来回回沟通了好久。”他说,“主要是税务问题。但那次有一百八十多幅画,而我只要求借三幅。所以好消息是,他们答应借给我们罗布尔斯的画作了。”
“真是个好消息。”劳里说。
“太棒了,简直如虎添翼。我希望新闻版和艺术版都会报道我们的展览。我们会借到《麦田里的女人》,一幅名为《果园》的风景画,还有一幅我没有注意到的相当精彩的——他的《绿色自画像》。最让人兴奋的是,《麦田里的女人》和《露菲娜与狮子》的再度合体将会彻底改变我们对艾萨克·罗布尔斯的看法。”
“为什么?”
“露菲娜是一对姐妹中的一个,”里德道,“另一个叫贾丝塔。”
“贾丝塔?”
“故事里的贾丝塔被扔到井里挨饿。我相信《麦田里的女人》其实讲的是圣贾丝塔的故事——而且画里只有一名女孩,而不是两名。我们看到的是受罚前和受罚后的贾丝塔,曾经很快乐,之后很痛苦。她周围碎掉的壶证明了这一点。那是维纳斯女神碎成两半的面具,神话中也有这个情节。”
“我明白了。”劳里道。
“关于麦田中的女人置身的那个圆圈有很多种不同的说法。有些艺术史学者说是源自但丁,有些人说它代表月亮——还有人觉得它代表了地球的形状,特别是跟周围那些森林动物在一起。但我相信她实际上是躺在一口井的底部,如同神话里说的那样。这里,”他说,递给劳里四页纸,上面是四张画的复印本,“罗布尔斯不是唯一一个以露菲娜和贾丝塔为题材的西班牙画家。维拉斯奎兹、苏巴朗、穆律罗、戈雅,这四位伟大的西班牙画家都画过这对姐妹。我正试着借到这其中的至少一幅,让展览更翔实。”
“你觉得你能借到吗?”
里德站起来搓着双手。“也许吧,也许。我真的期待能借到。”他微笑着,“一定会很了不起。也许罗布尔斯也知道其他这些画。我跟拥有这些画作的画廊说,我打算通过神秘的贾丝塔和露菲娜姐妹来检视其中折射出的西班牙病理学。”
“西班牙盛产颠覆性的艺术家。”奎克道。
“是的,”里德说,他一只手靠着壁炉,看她的眼神更温和了,“创作对抗现实。看看戈雅,他会画一只狮子亲吻她的脚趾。你能想象换作达利会画出什么来吗?”
“但为什么古根海姆的这幅罗布尔斯会叫《麦田里的女人》,而完全没有提到圣贾丝塔呢,如果我这幅真的是《露菲娜与狮子》呢?”劳里问。
“也许是哈罗德·施洛斯给它起名叫《麦田里的女人》,而不是艾萨克·罗布尔斯,”里德道,“罗布尔斯也许会简单地叫它《圣贾丝塔》。我们没机会知道了。他或许根本就没有给它起名字。”
提到哈罗德·施洛斯的时候,我又瞥了奎克一眼。她低着头,正在揉太阳穴。我不知道她是否需要另一颗止痛药。她似乎决定尽可能配合里德的计划,尽管痛苦显而易见。
“施洛斯是个精明的商人,”里德继续说,他开始在我们中间踱步,“为了让古根海姆买下来,他也许想让画作更吸引人。她之前没有买过多少画,他不想吓走她。就像毕加索本来给《亚维农的少女》起名为《亚维农妓院》,他的策展人改了名字,显然也是为了让它更吸引人。而且施洛斯可能并不知道贾丝塔和她的井还有一幅姐妹作品。在这个过程中,我相信艾萨克·罗布尔斯想要透过这些画作传达的信息被弄丢了。”
“那么他想传达的是什么呢?”劳里说。
我再次望着奎克,她现在正盯着里德,脸上毫无表情。
“我认为罗布尔斯对这则神话很感兴趣,”里德道,“而找到罗布尔斯在古根海姆和萨里之间的这层联系,让我们有机会重新审视罗布尔斯的艺术创作,重新阐释他的画作主旨——如果你们愿意的话,重新定义他。这个展览主题也许是‘被淹没的世纪’,但我们仍会尝试理解它、阐述它。”
“重新定义他?”
“这种事从未停止过,斯考特先生。别担心。我们永远无法忍受一个毫无新意的自己。人们的审美一直在变,我们必须领先一步。我们的这场回顾展正在让一个艺术家起死回生。我们将有机会解释罗布尔斯对于光荣的国家历史传统的觉醒——如同维拉斯奎兹和其他人所做的那样——但同时他又是当代艺术中一颗英年早逝的国际新星。”
“您已经全部计划好了,不是吗?”
“这是我的工作,斯考特先生。我无法告诉你他想要传达的具体是什么,但我想用政治视角来看待您的这幅画。露菲娜,一位桀骜不驯的高尚工人,对抗着法西斯主义猛狮。看看这个,”他说着,又递给劳里另一封信让他看,“巴罗齐从古根海姆基金会寄给我的。哈罗德·施洛斯再度来到巴黎时写给佩吉·古根海姆的,那时候她已经回纽约了。”
“斯考特先生,”奎克开口道,两个男人都吓了一跳,“你可以念出来吗?巴斯琴小姐和我都还没看过。”
劳里同意了。
亲爱的佩吉:
原谅我没在您离开巴黎之前跟您取得联系。自从离开西班牙回到巴黎,所有事情都变得举步维艰。我想把露菲娜一起带出来,但失败了。我知道您是多么期待看到它,真的十分抱歉。
我还有两幅克利早期的作品您也许会感兴趣——我自己不会去维也纳,但已经在安排把它们寄到伦敦——或者也许,假如您要在纽约处理事情待上一阵,并且对它们有兴趣的话,我可以直接把它们寄到纽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