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淹没的世纪(第9/11页)

我还想接着说,但格里站了起来,黄色的脚指甲踩在深色的木地板上。“现在讨论这些实在太早了,”他说,“我要出去散散步清醒一下。我建议你回去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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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了劳里的房间。他动了一下,微笑地睁开眼睛,伸手要把我揽入温暖又皱巴巴的被窝。我站在床边。“怎么啦?”他说,微笑逐渐退去,“有问题吗?”

“你是劳里·施洛斯,”我说,“你父亲卖掉了《露菲娜与狮子》。你就是这样拥有那幅画的。”

我承认,讨论这件事应该有更好的方式——你父亲这你父亲那的——在清晨六点一刻讨论一个劳里从没见过的已经去世的男人。我觉得这是因为我一直觉得劳里肯定是诚实的,甚至在奎克质疑的时候为他辩护。而我如今意识到,劳里不仅在回避关于他母亲的问题,也在回避他母亲拥有这幅画的缘由。

劳里放下手,打量着我。“我是劳里·斯考特。”他说。他闭上了眼睛,“你跟格里聊过了。”

“你撒谎。”我说。

他再次睁开眼,用手肘撑起身体:“我他妈的才没有说谎。我只是没有告诉你全部真相。”

“但是为什么?你父亲的身份到底有什么关系?”他一言不发,“劳里,你真的把你的车卖了吗?”

他揉揉眼睛,皱起眉,似乎试图看得更清楚:“是的,我真的把车卖了。格里肯定会卖房。那时候我怎么办?”

“他永远不会卖了它。走廊那头有一间你母亲的专属房间,那里甚至还留着她的衣服和化妆品。”

他的眼中现出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我慢慢地在床边坐下:“我就是在那里遇到格里的。”

“你在四处窥探吗?”

我尴尬地转过头去:“他告诉我你母亲在战争时期用了她娘家的姓给你起名字。里德提起哈罗德·施洛斯的时候——你为什么不说点什么呢?”

他朝后躺到枕头里:“那会让事情变得过于复杂。”

“那会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你就是那样得到这幅画的。这幅画的由来和所有经过。”

“也许对里德来说会很简单,但对我来说不是。”他把双手扣在一起握成一个拳头,“你看,我们从来没有讨论过他,奥黛尔。我的家族从来不讨论这些事。如果你这辈子从来不讨论某件事,你觉得你能忽然就开口讨论起它吗——就是这样的感觉——还是跟一个想要你的画的陌生人?”

“但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奥黛尔。我不知道该怎么讨论发生在我出生以前的事。”

“但你母亲肯定说起过他?他毕竟是你的父亲。”

“我知道他的名字,仅此而已。我知道我母亲回英国的时候也改了她自己的名字。她和我一起过了十六年,然后格里来了。我不打算为了取悦埃德蒙·里德而认一个死人当父亲。”

“好吧,我很抱歉。”

“没什么好抱歉的。”

“我只是……”我想到了奎克,“我只是想弄清楚这幅画,如此而已。”

他坐了起来:“我母亲从没告诉过我她是怎么得到这幅画的,奥黛尔。我没有撒谎。我唯一的猜测是,我父亲没能把画寄给佩吉·古根海姆——然后在离开西班牙的那段混乱时期时,我母亲带着它一起来到了英国。”

“如果他当时在巴黎而她在伦敦的话,他们的婚姻怎么样了?”

劳里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她来了伦敦,他留在巴黎。然后德军占领了巴黎。我母亲在嫁给格里之前甚至从来没有戴过婚戒。”

“而你从没问过她这件事吗?”

“我问过,”他说,语气很生硬,“她不喜欢我问这个,但她告诉我他在战争中英勇牺牲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人了。我三岁的时候听过这段说辞,十岁、十三岁——你一遍又一遍地听到类似的话,这话就变成了事实。”

“也许她不想让你太难过。”我说。

劳里露出可怕的表情:“我从来不觉得我母亲为我真正着想过。我猜要么是他自己走了不愿跟她再有联系,要么就是她主动分开的。愿望是美好的,她和我,一起对抗全世界,但慢慢我就无法忍受她的过度保护了。她还说我是她的第二次机会。”

“她就只说了这些?”

“你不了解她是什么样的人。你不会跟她那样的人讨论这些事。很多人都没有爸爸,你知道的。那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寡妇到处都是。你不会追着别人的痛苦不放。”

“当然。”我知道我该住口了。我想问问萨拉有没有跟他谈到过奥利芙;那段时间里她在做什么。就像我跟辛兹讨论过的那样,一个姓施洛斯的女子很可能是哈罗德·施洛斯的女儿——但劳里从没提到过他有一个姐姐,不管她比他大多少。而如果劳里对哈罗德的了解就只有他说的那些,那么不知道姐姐的事也不算意外。我看着他,试着从他的脸上找到奎克的影子。我无法想象自己说出他和玛乔丽·奎克可能是亲戚的样子。

劳里叹气:“我应该告诉你的,但我们的关系起起伏伏,我还没有考虑到这些。我很抱歉你碰到了格里,我希望他至少穿着他的睡袍。”

“是的。”

“万幸。”

“我可以进来吗?”

他掀开毛毯让我窝进去。我们沉默地躺了一会儿,我在想如果我没有问,劳里会不会告诉我他父亲的事。我们的关系进展得很快,我必须思考这件事到底重不重要。无疑,劳里仍旧是我的劳里,不管他的父亲是谁。但我还是感到一阵刺痛,因为我对他的不了解,以及他对我的保留。我想我也同样对他有所保留。“我们坐在火车上看哈罗德的信。”我对着他的肩膀喃喃道。

“我知道。”

“你看着它的时候,有什么感觉?”

“也许不是你想象中的那样,我有点难过,关于生命的轨迹。”

“是的,”我说,再次想到了玛乔丽·奎克,“你从来不清楚一切要怎么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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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期一,奎克打电话请了病假,直到星期三仍没有回来上班,我跟帕梅拉一起为展览开幕式作准备,无法抽身去她家探病。里德为《被淹没的世纪》拟了一份冗长得不可思议的嘉宾名单,并让帕梅拉和我负责邀请工作。里德希望获得媒体报道、社会影响力和公众关注——他想让斯凯尔顿成为一个很酷的、很成功的、汇聚财富的地方,而《露菲娜与狮子》将助他一臂之力。这个展览结合了精英文化和流行文化,有谣言说一位内阁大臣也可能会出席。不能不说的是,《露菲娜与狮子》作为一个学术挑战和美学样本当之无愧。里德还为画作定制了画框,也许是这幅画的第一个画框。他很有品位,选了黑色的桃花心木,衬得露菲娜更加光彩夺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