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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着时光飞逝,我愈形焦躁起来。我测量她的体温,开始发愁。我说,让我瞧瞧你的舌头;她伸出粉红色的舌,时候到了。我倾身靠近她,把她的舌含入口中。天使啊,我们维持这样的姿势,过了好半晌。

“亲爱的,别这样。”她说:“你真的很温柔,但我们还是别这样吧。”

她睡着了。我在她身旁躺下,靠着床沿,开始细数她的呼吸频率。后来将破晓时,我脑中不停地想着:我要告诉她,嘉娜,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难道你不明白,我多么爱你……大概就是想一些类似的话。后来我转念又想,或许可以编些谎言,再把她劝回巴士上;我已经约略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往何处。愈来愈熟悉妙医师手下那群杀人不眨眼的手表密探,以及与嘉娜同处一室这一夜之后,我很清楚知道,自己开始怕死。

天使,其实你也心知肚明吧,这个可怜的小伙子,倒卧在挚爱女孩的身旁,一夜聆听她的呼吸声直到天明,一夜凝望着她可爱又独特的下巴;看她穿着向玫瑰蕾借来的睡袍,双臂露了出来,秀发披散在枕上,而窗外的桑椹树于日光照耀下染上一树灿烂。

接着,周遭的节奏灵动地加快了起来。屋里传出喧哗声,房门外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走过,汽车的轰鸣,一声咳嗽传来,有人在敲门。一个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中年男人拎着一个大医药包,模样看来像医生,进了屋内,屋外的烤面包香气随之传来。他的嘴唇漾着血污,仿佛刚刚才吸过血,嘴角还有一处溃疡。我突发奇想,以为他会把发着高烧的嘉娜衣服剥光,以那满是血污的唇吻上她的颈项与美背。他从那个讨厌的大包包中拿出听诊器,我则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华瑟枪从隐匿处掏出来,然后离开房间,完全没注意到女主人面露忧色地站在门边。

在大家发现之前,我已经冲向妙医师为我介绍过的那片地区,来到一个四周全是白杨木的偏僻地带。确定不会有人监视,风向也不会为我招惹蜚短流长之后,我拔出枪,快速连发了好几枪。我就这样试用了好几回合妙医师致赠的礼物。短距离练习不仅因为我太节省了子弹而缩短时间,我的表现也糟糕得可怜。我瞄准白杨木的树干,但没办法打中,即使四步距离里连开三枪也没有命中。我记得自己当时有些犹豫,无助地试图整理所有思绪,望着天际自北方南下的云朵快速飘动,想及年轻的华瑟射手是多么哀伤……。

前方有一块矿脉外露的岩石,高度足以让我鸟瞰妙医师的部分田产。我攀上岩石,坐了下来。我没有冲昏头,并未思量这个家大业大的望族有着多广阔的田地和多丰沛的财富。我左思右想的,反而是我的人生将在哪个可悲之处画下句点。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在危急存亡关头,我没看见天使、书本、缪思,还有博学的农民,也没有任何先知、电影明星、圣者、政治领导人为了我现身,或者伸出援手。

光想不是办法,只能返回妙医师的豪宅。那个嘴唇满是血污的医生,已经津津有味地畅饮我心爱嘉娜的血,现在正和女主人坐在一块儿,喝着玫瑰姐妹泡的茶。当他看见我,眼睛闪了闪,一副打算说教的模样。

“年轻人!”这是他的开场白。我的妻子染上风寒,正受感冒的折磨;更糟的是,她因为疲劳、疏于照护,加上缺乏睡眠,现在十分虚弱。我到底在搞什么鬼,竟然害她累个半死?我怎么可以这么不怜香惜玉?一旁的母女档以非难的目光,直盯着这个年轻的新婚丈夫瞧。

“我让她服下一些强力药物,”医生说:“她一整个礼拜都不能下床。”

一整个礼拜!直到那个密医喝完茶,抓起面前几片杏仁蛋白饼塞进嘴里,总算准备滚蛋时,我满脑子都在想,对我来说,七天未免太漫长了。床上的嘉娜已经入睡,我拿走所需的随身物品、看档案时抄下的笔记,还有钱。我亲吻了嘉娜的颈子,像个一心救国的志愿军,急匆匆离开房间。我告诉玫瑰蕾和她的母亲,我有急事待办,有无法规避的责任未了。我把妻子托付给她们;她们说,会把她当成自己的媳妇照顾。我特意强调,自己五天内就会回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直朝小镇和巴士站而去。没有回首,不再瞧一眼身后这片满是巫医、幽灵、土匪的土地,甚至对妙医师之子的替死鬼——那个开瑟里年轻人的墓,我也视而不见。

[1]cornucopia,艺术作品中,装满花果和谷物的公羊角被视为表现丰饶及富裕的象征手法。

[2]bezique,两人或四人玩的六十四张牌戏。

[3]Smyrna,即今伊士麦市(Izmir)。

[4]Mevlevi,土耳其神秘主义诗人鲁米(Rumi)始创的“旋转舞”,舞者身着白袍,随着音乐不停旋转,象征神圣的爱和神秘狂喜境界。

[5]引爆枪枝的装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