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部(第2/6页)

“我会上一艘船,大概十月回来,然后我们在纽约一个公寓套房里一起生活,就在校园里,与你的朋友琼在一起。”

“你是卑鄙小人,不过我爱你。”

“谁在乎啊?”

我在父母家奥松公园的公寓套房里打点行装,准备大约一周后上船出海。早晨八点,突然有人敲门。门口站着的是大个子苗条。“走,伙计,我们一起去喝个一醉方休,然后赌几场赛马吧。”

“街对面有个酒吧,就从那里开始吧。至于赛马下注,苗条,等我老爸中午下班回家吧,他喜欢去牙买加赛马场。”后来我们去了。我,大个子苗条和老爸,一起去了牙买加,第一场赛马苗条先偷偷给他希望获胜的马下了二十美元的赌注,而老爸则在某匹马身上下了五美元赌注,投注前整整一个晚上他都在琢磨《早晨电讯报》上的马赛成绩表。两人都输了。苗条口袋里有一品脱威士忌,我也有。这是战争时期,有许多事情可以做。我爸非常喜欢苗条。老天可以作证,赛马场出来之后,我们去了纽约城,坐火车回宾夕法尼亚车站,出站后,去了鲍厄里 [4] 。“锯末酒吧”和“萨米的鲍厄里傻蛋 [5] ”里声线粗哑的大胖女人唱起了《我的塞尔姑娘》,有个老“拖船安妮 [6] ”甚至坐到了老爸粗壮的大腿上,说他是个可爱的孩子,让他给买一杯啤酒。爸爸精疲力竭回家去了,我与苗条一起又踏进了夜幕……最后,他双手捧着脑袋(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他)大声嚎叫,说:“哎哟,我难受,我难受!”在海员工会附近的滨水区,他撞上了路灯柱。躲在小巷里的所有人都看见他 那副熊样,六英尺五的大个,二百磅的肌肉和骨骼!那时,小巷里这些人在诺格伦主教的主持下,在海员工会大厦外建设一个海员教堂;许多年后,我在佛罗里达遇见了退休的诺格伦主教。不过苗条不需要进教堂。他到底去了什么地方,我将永远不得而知。我最后一次听到有关他的消息,是说他在东得克萨斯牧牛,这种说法也许不是真的。今晚他在哪里?我在哪里?你在哪里?

因为当我看见天堂里我那只可爱的死猫蒂米的脸,听见它像过去一样喵呜喵呜细声细气地叫唤时,我就会吃惊地意识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的时候,它甚至还没有出生,因此在这一时刻,它怎么可能已经死了呢?如果它没有出生,它怎么可能死了?所以只是暂时以一种幻影的分子形式存在,用跟上帝完美相像的形式经常萦绕在我们的心头。就蒂米而言,完美就是它像狮子一样坐在厨房的餐桌上,舒展着爪子,昂起了脑袋,张开大嘴;上帝的不完美就是它临死的时候,它瘦骨伶仃只剩一副骨架,肋骨和脊椎骨,它的毛发脱落了,它的眼睛看着我:“也许我爱过你,也许我现在爱着你,但是太迟了……”帕斯卡说得比我好,他说:“如果不是确信我们一文不值,那么我们从自身所有的黑暗中将得到什么? ”为了给你指出正确的道路他补充说:

“自然界有许多完美的东西,以此显示她 是上帝的化身”——雄狮一般坐着的蒂米,精力旺盛的大苗条,年轻时的父亲,一九四三年血气方刚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你,所有的人——“还有许多不完美的东西”——我们的腐败和堕落,我们所有的人——“是为了使我们确信:她 只不过是上帝的表象。”我相信这一点。

“上帝死了”,这话使每个人都想呕吐,因为他们都懂得我刚才说的话,还有帕斯卡说的话,Paschal [7] 的意思是死而复生。

惊人的七小时,一九四三年六月下旬那炎热的一天。我挤在地铁的数百人中间汗流浃背,衬衫全湿透了,前往市中心全国海员工会取我登船的文件,嘴里不住地咒骂(因为我没法忍受炎热的天气,我的血液像糖蜜一样稠和热),七小时后,我身穿宽大的夹克衫,站在船头,眺望着繁星底下黑暗的大海,我们绕过楠塔基特,朝英格兰驶去,哇!

这就是前面提到的“乔治·威姆斯”号轮船,我签约成了一名普通的海员,我的第一份甲板活是负责四点至八点守望观察。我得向其他海员学习如何收起那些拳头粗的绳子,把它们绕在巨大的铁柱上,与此同时,那个操纵蒸汽绞车的家伙将那些锚链绞在一个卧室大小(或者说像卧床一样大小的)的绞盘上,以及学会放下救生艇、摆好钻机等所有相关的技术,一切都要在瞬间完成。所有这一切我都非常陌生。水手长说,我是有史以来最笨的舱面水手。

“尤其是,”他说,“晚上九点,在我们开航前一小时,他抱怨说纽约港太热,他登上艉楼甲板,跳入水中,高多少英尺?在黑夜里直接跳进纽约港的水里?他怎么知道水里没有漂浮着一块又大又厚的木板或者其他东西?上面也许还有钉子,那会在他的脑袋上弄出更多窟窿来。随后,他全身上下湿淋淋地爬上软梯,希望警卫海员把他当作一名普通水手,只是下水游泳凉快一下……他们怎么知道你不是个德国间谍,你这个愣头愣脑的小子?”

“天气太热了。”

“我要让你看看什么叫热。除此之外,”他后来抱怨说,“真正的男子汉从来不对任何人说任何事,只是躺在他的铺位上读书,请听清了,读书 ……可是,孩子,黑夜里你可能会在水里撞到什么东西的,而且艉楼甲板非常高。”

“在新斯科舍,下午我们常常从‘多尔切斯特’号上跃入水中。”

“对呀,下午你们可以看清下面的海水……”

更要命的是,这艘船在它所有的船舱里运载了五百磅炸弹,警示装载爆炸物品的旗子飘扬着,红色的,随船一同前往利物浦。

飘扬红色爆炸物品旗子是对每个人的一种警告,包括拖轮,告诫他们别过猛撞击我们。如果我们被鱼雷击中,那么我们都会变为一大团碎片飞上天空,人啊,罐子啊,盘子啊,水手长啊,书啊,铺位啊,所有一切相关的东西。今天,我无法想象当时我怎么还能他妈的睡得那么香。

不过,现在我来到这里,我在曼哈顿的六月酷暑里乘坐人潮汹涌的地铁,流汗咒骂,七小时之后,啊,伙计,凉爽的海风,又见到了大西洋,夜晚,满天的星星,我转身回顾桥楼:在闪着蓝色微光的地方,熟练的水手掌握着舵轮,眼睛盯着指南针;那里,大副或船长正站着思考,或者透过望远镜眺望沉沉的黑夜;在我们的两侧,你能看见其他船只冒着浓浓的黑烟,这是大型的一号护航船队。

船尾瞭望台的水手们警惕关注和议论着一艘传奇般的德国战舰,如果它发现了我们,只需要在很远的地方守候着,仅用远程炮弹轰击我们,而我们巡航艇的火炮甚至不能接近他们(你能看见远处那些巡航艇,一会儿被海浪抛起,一会儿陷入了浪谷)。早晨,新的海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