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部(第4/7页)
(十)施本格勒和帕累托 [14] ——一种结果性的回归东方,如卢维 [15] 或兰波的作品,(马尔罗 [16] 。)法国人为什么要回归南方?(那些阿尔弗雷多·塞格罗红木热带地区的马赛颓废堕落者。)艾略特作品中的英格兰天主教教义和古典主义。“高雅的情操,”肯辛顿花园的知识分子在皇家艾伯特演奏厅里评论道。
(十一)音乐……倾向冲突与不和谐。贝多芬第九交响乐第三乐章结尾的预示。肖斯塔科维奇、斯特拉文斯基 [17] 、勋伯格 [18] 。弗洛伊德的自我概念已经浮现,现在听说 有争论。这在印象派画家、毕加索、达利等作品中也有所体现 。
(十二)桑塔亚那 [19] 的过分神秘主义……《大幻影》中德博尔迪和他的白手套。高度觉悟。
(十三)弗朗西斯·汤普森 [20] 有关人类生活虚无缥缈的说教。梅尔维尔·“我寻找那种不可思议的东西!”还有沃尔夫、汤普森,例如后者一直受到孤独真相 的困扰,直到他被迫接受它(!)。
(十四)纪德主义……“无动机行为”被理解为放弃理智,回归冲动。不过,现在我们各种冲动存在于一个被基督教文明化了的社会之中。纪德主义是内涵丰富的矛盾多样化和不道德……从本质上讲,是艺术道德狄俄尼索斯精神的泛滥。等等。
六
艺术道德,这是关键所在,因为那时我打算烧毁我撰写的大部分东西,那样我的艺术就不会(对我自己也对其他人)看上去像为了别有用心的,或者为了讲究实际的目的而作;写作只是一种功能,一种日常责任,一种每日糟粕排泄的“堆积”,为的是净化内里。所以,我会烧了我写的东西,用蜡烛的火焰烧,看着纸张被烧得卷起扭曲,疯狂地笑。我猜,那就是作家诞生的方式。一个神圣的主意,我称之为“自我的根本性”,或者,SU [21] 。
我也要向你们展现克劳德和欧文的理智主义此时对我的影响。不过,“理智主义”这个词只会遭到哈伯德的嗤之以鼻。那年十二月初,在我用蜡烛烧了不少书稿,将血滴在名片上之后,哈伯德来到我的住处,“天哪,杰克,别再干这种蠢事,我们出去喝一杯!”
“我一直在西区酒吧与欧文从同一个碗里喝土豆汤。”
“你出海远航之类的事情怎么啦?”
“我在诺福克逃离轮船,以为我回到这里会与塞西莉轰轰烈烈地爱一场,可她不在意。”
“哎呀,你是个怪人。我们去吃晚饭吧,然后看让·谷克多 [22] 的电影《诗人之血》,不知现在是否符合你的口味,随后我们去我在滨河大道的公寓套房,注射一支吗啡刺激一下。那会给你一些新的视觉。”
这么说让他听起来很邪恶,其实他一点也不坏,吗啡从其他途径侵入我的生活,不过我拒绝了。不知为什么,那时的老威尔,他只是等待着他的年轻朋友,也就是我,创作的下一部骇人听闻的作品,我把这些作品带来了,他噘起嘴唇,以一种愉快探究的态度阅读。读完我提供的作品之后,他点点头,将书稿还到作者的手里。我呢,要么在我的房间里,要么在他的公寓套房里,坐在他双脚附近的一个凳子上歇着,怀着一种羞涩崇拜的态度期待着,我的作品又回到了我的手中,结果发现他除了点点头,没有任何评论,我几乎是脸红耳赤地问:“你读完了,觉得怎么样?”
哈伯德这家伙点点头,好像佛陀刚从天堂转世来到这可怕的人间(他还能怎么做?),他无奈之下合拢十个指尖,从双手组成的手弓之上眯缝着眼睛看着我,回答说:“好,好!”
“你能不能谈谈具体看法?”
“嗯……”他噘起嘴唇,目光转向令人愉快并同样有趣的墙壁,“嗯,我没有具体的看法。我就是非常喜欢它,就这样。”(几年后,他与衣修午德 [23] 和奥登 [24] 一起在柏林,又在维也纳认识了弗洛伊德,到北非访问了皮埃尔·路易的寓所。)
我将作品放回到我衣服的内侧口袋,再次脸红地说:“好吧,不管怎么说,写这部书很开心。”
“我认为是这样,”他小声说,“告诉我,你的家人怎么样?”
不过,你瞧,那天夜里很晚的时候,他独自一人,在台灯耀眼的光线下,手指相互支撑着,两腿交叉,眼皮子不住打架,耐心等待着,再次牢记明天那个年轻人会带着他想象的纪事回来……尽管他也许认为这些作品稍显轻率,有些累赘……他,对,期待着更多的作品。而别处只有既成的事实和毁灭性的退缩。
七
第二年我花了大约整整一年,渴望着去见他,从他那里得到书籍,施本格勒,甚至莎士比亚、蒲柏,整整一年都在吸毒,与他交谈,会见底层社会的人物,他开始把他们作为某种无动机行为 进行研究。
一九四四年圣诞节前后,约翰妮从底特律回到我的身边,我们住在道尔顿楼里,短暂欢愉,随后与她昔日女友琼一起搬到北边的一百一十七号街,并且劝说哈伯德也搬到那里去住,那里有一个空房间,他后来娶琼为妻(我和约翰妮知道他们相互喜欢)。
这是颓废、邪恶、堕落的一年。不仅吸食毒品、吗啡、大麻,那些日子,我们常常服用可怕的安非他明,打开安非他明吸入器,取下湿透的纸,将它卷成一个个有毒的小球,它们会使你浑身冒汗痛苦难忍(我第一次过量尝试它时,三天体重下降了三十磅),而且我们还结交了坏人,时报广场货真价实的小偷进来藏匿从地铁偷窃的口香糖贩卖机,最后藏匿枪支,借用威尔的手枪,或者他的包革金属棍棒,最骇人听闻的是,琼铺着东方褶裥床套的宽大双人床上有足够的空间,我们有时六个人拿着咖啡杯和烟灰缸,懒散地伸开四肢躺着,就这么夜以继日连续几天讨论“资产阶级”的腐朽。
当我从这些无休止的放荡生活中回到奥松公园家里时,已经没有人样了,脸色苍白、形容枯槁,我父亲说:“天哪,那个哈伯德和那个欧文·加登终有一天会毁了你。”雪上加霜的是,我父亲已经患了“班替氏病” [25] ,他的腹部每隔两三个礼拜就会鼓起来,不得不去医院抽液。他很快不能再工作了,即将回家等死。癌症。
我从家里带着恐惧奔向“他们”,然后又从“他们”那里奔回家,两边同样都是黑暗冰冷的地方,充满了内疚、罪孽、悔憾、悲伤和绝望。夜晚的黑暗并不太让我感到烦恼,倒是那些人们发明用来照亮他们黑暗的可怕的灯使我不安……我是说街道尽头那盏路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