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花篇(第15/16页)
但从十四五岁开始有了强烈的学习欲望,到了成为艺伎的时候,师傅已经允许她们用白色和紫色的调音绳了。
从那以后,她一直把太鼓放在身边,即使来到东京以后也经常敲鼓。特别是心烦意乱焦躁不安的时候,畅快淋漓地一口气敲上一通太鼓,心中的杂念消失,心情也就平静了下来了。
现在也到了那种时候,赖子感觉自己被边见调戏,整个身子都被玷污了。她很想尽早把这种不快的心情驱走。现在这个样子,心神不定,根本没法安安静静地上床休息。
劳累了一整天,回到家很想马上把和服带子解下来,可现在解下来的话就不能敲鼓了。
虽然也有人穿着浴衣或便装敲鼓,但敲鼓的时候必须一丝不苟,即便是练习也不能那么随随便便。和太鼓面面相对的时候,必须穿上和服系上带子端正姿势。那是赖子长年在花街学到的规矩和教养,更何况赖子本人的清高也不允许自己那么做。
赖子按照敲鼓的礼仪做法跪坐在榻榻米上,左手持鼓,先放在膝盖上,然后放在右肩上。
刚才回到家的时候好像天上的云彩散开了。从正面窗户泄进来的月光把赖子跪坐的地方照得亮晃晃的,如同暗转的舞台浮现在聚光灯里。
赖子紧了紧调音绳,先轻轻地敲了一下。
或许是干燥的天气持续了一些日子的缘故,太鼓发出的声音很高。赖子在鼓的背面贴了一张调音纸,用无名指沾了沾唾沫,往上面吹了一口气。
在深夜的公寓大楼里,太鼓的声音听起来很响亮。幸好赖子的房间在走廊的拐角上,房子的隔音效果也不错。尽管如此,赖子还是有些放心不下,为了求得谅解还曾经找过隔壁和楼上的住户。隔壁是个事务所,夜里没有人,楼上的人说上夜班回来得很晚没关系。
现在是半夜两点多了,也不知道楼上的人回来了还是没回来,反正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把鼓音调好之后,赖子重新端正姿势坐好,双目凝视着月光照射的一点,然后深吸一口气,把放在膝盖上的右手向着太鼓高高举了起来。
“咚——”
仿佛女人惊叫的清澈而深沉的鼓声打破了深夜的寂静。只有月光照耀的房间刹那间变成了沐浴着炫目灯光的华丽舞台。
“哈!”“哈!”“呀!”
发自鼓底的高亢鼓声里交织着赖子为自己鼓劲儿的呐喊声。
赖子演奏的这首鼓曲叫《连狮子》。在激烈的伴奏声里,母狮子和小狮子从两条花道走出来,在舞台中央跳舞。母狮子一身雪白,小狮子则一身朱红。两只狮子跳累了,躺在那里睡觉。这时候有蝴蝶翩翩飞来,绕着狮子飞来飞去嬉戏。被扰了清梦的狮子再次爬起来,试图把蝴蝶赶走。狮子最后狂怒不已,全身抖动,狮毛都纠缠在了一起。
小时候,赖子和铃子在舞台上扮演过这两只蝴蝶。两人都穿着印着鲜艳的凤蝶图案的演出服装,长长的秀发垂到腰间,头上戴着金光闪闪的王冠一样的装饰。
两只蝴蝶在睡着了的狮子的鼻尖上嬉戏,狮子不胜其烦,不停地翕动鼻尖,然后摇头,睁开眼睛醒了过来。两只蝴蝶连忙飞走,瞅准时机再次飞过来戏弄狮子。
看着两只可爱的蝴蝶和狂躁不已的狮子,台下的观众拼命鼓掌,欢欣鼓舞。一方面也是因为两人是双胞胎吧?还有观众说,从来没见过如此配合默契、如此令人怜爱的蝴蝶。
赖子心中也有那番回忆,更忘不了一只狮子狂怒时激烈的伴奏。
三弦琴响起,鼓、太鼓和大鼓鼓声阵阵,其间有笛声如同狂风呼啸般吹过。所有的声音都撕心裂肺,所有的声音都如泣如诉。
此刻,赖子的脑海中只有两只狂怒的狮子和激烈的伴奏声。
“哈!”“哈!”“呀!”
赖子低沉的吼声和高亢的鼓声交织在一起。
曾有好几个人说赖子打鼓的姿态很妩媚妖艳。细细的腰身包裹在绣着家徽的黑色的和服里,上半身纹丝不动地跪坐在那里。那种一丝不动的姿态怎么会妩媚妖艳呢?赖子觉得很不可思议,但男人们的看法好像不一样。
“那种气定神闲的神情很美!整整齐齐地穿着纯黑色的和服,专心致志地在那里敲鼓。这样一个女人和男人在床上颠鸾倒凤的时候会是一种什么表情和姿态呢?那种激发男人的淫猥的想象的神情和姿态是最好的。”
“要是那样的话,也不仅仅是我啊!”
“当然,敲鼓的女人都是那样,但像你那样五官标致、表情冷艳的女人更是与众不同,别有一番风情。”
自己毫无察觉,男人们却有那种念想,这个事情确实和赖子毫无关系。
赖子敲鼓只是因为迷恋鼓,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情由。
赖子敲完《连狮子》的开头和最后的场面,把鼓放了下来,这时候,她感到了一种轻微的疲劳。
虽说坐在那里只挥动胳膊喊号子,但以跪坐的姿势激烈地舞动手臂,还要从腹部的深处发出喊声来,所以会感到格外地疲劳。
按时间算的话,虽然不过五六分钟,但那种疲劳又不同于工作时的疲劳和待人接物时的疲劳。赖子在这种慵懒的疲惫感中感到了一种陶醉,仿佛彷徨于另一个世界而最后走了出来。
赖子轻轻舒了一口气,再次把鼓放在了左侧。
刚开始敲鼓的时候,月亮是在窗户的正面,这一会儿,月亮的一部分被云彩遮住了,月亮周围看上去就像深海里一块块黑色的岩石。
赖子的身上这会儿汗津津的,刚才那种被玷污了的感觉也减轻了许多。
鼓敲得不如意想放弃的时候,赖子记得母亲对她说过一句话:“学敲鼓并非只为了敲得好,那是作为女人的一种心灵的修养。”
赖子记得那时候只是点了点头,其实并不怎么明白母亲这句话的意思,现在终于明白那句话的真意了。
确实,不管是痛苦的时候还是哀伤的时候,痛快淋漓地敲上一通鼓,心里的那种芥蒂郁结就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管是孤单寂寞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的时候,敲上一通鼓就能找回一颗平常心。
或许母亲就是靠着敲鼓和弹三弦琴才疗愈了失去丈夫的悲伤和随之而来的孤独。还有那些花街上的女人们,或许也是靠着埋头学艺才消解了等候心仪的男人时的悲伤和苦恋无果的痛苦。